文/陳斾玎 那個愛睡覺的孩子，信守了與我的承諾
「有人還沒寫好嗎？」看時間差不多，我開口詢問全班。「我還沒寫完。」坐在最後排這孩子大喊，我嚇了一跳，顯然不只嚇到我，因為很多同學馬上回他：「你哪有在寫？」
我立刻走下去看，他不只在寫，還把「元素」寫成「原數」。比起剛接手這班時，這孩子完全不聽課只是睡覺，現在的他正在認真做答。我決定多給他一點時間，於是向全班宣布：「再給你們五分鐘。」
印象中上課時間不是睡覺就是玩的這男孩，在前天理化課下課時跑來問我：「老師，你怎麼知道我會打鼓？」當時他額頭上還有這節課趴著睡覺留下的紅色印記，眼光掃到的我不禁笑出聲來：「你睡那麼香，竟然還有聽到我說你打鼓很厲害啊？」
這位「小鼓手」沒有要掩飾自己睡覺的事實，只是追問：「你到底怎麼知道的？」
我回答：「辦公室其他老師告訴我的。」「騙人，他們怎麼知道？」「就剛好聊到啊。」
打鼓這件事確實是其他老師告訴我，但這過程可不是隨便聊聊。那時候我剛到這學校不久，更是第一次到國中校園教書，對於學生連聽都不聽，感到很挫折，只好跑去向他們班國文老師請教。國文老師說，這班個性就是這樣，連教了二十年書的她，上起課來都沒轍，我也別想一下子改變他們，只能各個擊破，讓他們可以乖乖坐著不要玩鬧。
我很好奇要怎麼「各個擊破」？於是提出許多學生名單，向老師討教該怎麼做，這個睡覺男孩自然也在名單內。老師告訴我：「他連國文都聽不懂，別說理化啦。」老師頓了一下，接著說：「不過他很會打鼓，你可以試著誇獎他。」那天放學後，跟這位前輩討教好多，還抄了滿滿一面筆記。
為了把打鼓放到課堂，順便不經意誇獎一下這男孩，我可是費盡心思。而且過去好幾堂課已經提過好多次了，只是他睡得實在太香甜，根本沒聽到……
「真的啦，有天聽到辦公室老師說六班有個很會打鼓的同學，我一問之下才知道是你。」為了防止他追問辦公室聊天細節，我趕緊轉移話題：「你打哪種鼓？」
小鼓手摸摸額頭回答：「我會打三種鼓喔。今天還有帶木箱鼓。」第一次看到木箱鼓，我就深深為之著迷，聽說這孩子有帶，就立刻拱他表演。只見他不扭捏也不謙讓，馬上把木箱鼓拿出來，坐定後打起輕快節奏，一個人用鼓卻奏出整個團的青春洋溢，因為太好聽了，我吵著要小鼓手教我。學了一會兒，別說節奏跟不上，就算慢慢來，音色也沒他打的好聽。
我靈機一動：「你說喜歡打鼓，平常放學都會練習，那麼喜歡的話，乾脆下次上課別睡覺，拿鼓譜什麼的出來看。」他露出不可置信表情，又摸摸額頭，剛好摸到睡醒的紅印。我看著他手慢慢放下，才聽到小聲回答：「我睡覺是因為都聽不懂啊……」他的話，我明明有聽到，但我假裝沒聽到，繼續敲敲打打玩木箱鼓，隔了一會兒才說：「那就這樣說定囉，下次雖然是考試，但你不可以睡覺喔。」
完全沒有想到，怎麼叫都叫不醒的他，在教我打鼓的後兩天，用一張五十二分的理化考卷回應我當時看來非常唐突的要求。或許還可以繼續逼出他的潛力，於是下課後我送他一本非常薄但全彩的教用講義，做為守信用沒睡覺的獎品。
隔周發下期中考複習卷，大部分人寫完時，小鼓手還剩下大概四分之一沒寫。我走到旁邊問：「還需要多久？」他反問我：「要改了嗎？」我還沒回答，他就把剩下的空格全都填上C。我嚇了一跳，如果現在因為時間不夠讓他猜，不就永遠逃不出之前的作答模式？
「還沒有要改啦，慢慢看過再慢慢寫。」聽我這麼說，班上同學困惑：「還不改嗎？我們都寫完了啊。」
我看班上還有兩、三個人沒寫完，就要寫完的人先把考卷交給我，安靜自習，等全班都交卷再來改，我等到下課時間過了一半才收到最後那張小鼓手的考卷。我旋即像小孩要拆聖誕禮物一般，飛奔回辦公室，拿出解答，想知道這個號稱連國文也聽不懂的小鼓手，現在到底進展到什麼地步。
第一面對完，二十題對了大概十一題，依照目前比例接近及格，還沒來得及對第二面，上課鐘聲又響起─考卷未改完，但這樣就夠了。
本文作者曾擔任國中理化、高中化學教師，熱中於發想新課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