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是我跟書局的時光
每次去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玩,只要看見那種有好幾層樓的大超市,就忍不住想走進去。同行的朋友一臉訝異看著我,問怎麼啦?我沒頭沒腦淨說:「我看一下樓層簡介就好、看一下樓層簡介就好。」一個人逕往自動門裡頭走。抬起頭來,緊盯著入口簡介上的圖說,找呀找,只要讓我找到有「書籍」這兩個字就很開心。其實其他更大、更專業的書局多得不得了,但我就是莫名對「超市裡的書局」有份執著,可能因為那是我小時候最容易接觸到的一種書局吧。
我是個在新興住宅區長大的小孩,我們剛搬到那邊時,車站附近除了車站什麼都沒有,住宅區裡只有住宅。每到周末,爸媽會開車載我跟我哥去附近的大型超市購物,那是我最最期待的時刻了。因為,超市裡有書局。
爸媽去地下樓層採買的同時,我就消失,直到他們買完為止--那是我被允許的時限;在那之前,是我跟書局的時光。那家書局總是沒什麼人,只有書背淡然地排在架上。超市的空地、樓層地面與牆面全都是白的,相連綿延像是一個巨大冷凍庫。我抽出一本書,翻開,於是裡頭的故事開始解凍。在被翻開之前,它們不會壞,就只是潔淨地一直陳列在那裡。
我站著讀。遠處傳來了超市特價跟中元節來了之類的宣傳廣播,廣播放送完一遍後,我還站著捧讀,等播到第三遍的時候,我爸會來叫我。「妳還真的不會膩呀?」他笑。我真是怎麼都讀不夠。
車站前要開新超市了,我好興奮!
所以,小學升上高年級的時候,聽到車站前要開新超市了,我真的好興奮。因為開在站前的話我就可以自己去,不用爸媽帶,那樣就能一直待在書局裡不受時間限制了。
開幕日定在周三,剛好那天我要上書法課。我媽說,「第一天一定很多人啦,妳等周末再去吧。」我不敢說我那天不想上書法,於是我想來想去,擬定好計畫,決定當天一放學我就衝回家,把書法用具拿了,大喊一聲:「我去上書法了!」就衝出家門,先把用具藏在外頭的置物櫃後,騎上腳踏車衝去超市,等時間快來不及了再趕快衝回家拿書法用具。
那天,我跟大約五個朋友約定好,照計畫把書法用具藏在置物櫃後就趕快騎上腳踏車,往車站衝。超市裡的人多到讓人懷疑我們這裡有這麼多居民嗎?那家超市裡還有賣「可麗餅」這種都會食物,也有「隔著玻璃、看得到外面的電梯」在上下移動。我一邊暗嘆,哇哇哇我們這裡開了不得了的店啊,一邊從一大堆人的後腦勺縫隙間往前擠,想看一下樓層簡介,終於被我發現「書籍」兩個字出現在三樓。
三樓的人潮也多到如同擁擠的電車,一路往遙遠的另一頭擠過去。我看見在大人的後腦勺另一邊,濛濛浮現一個潔白空間,忍不住忘情喊:「我看見了!」我朋友們問:「妳真的不進去看看嗎?」我搖搖頭,覺得如果自己走進去的話,整件事會變得太奢侈,我甚至擔心那一刻那家店就會消失無蹤。
回程時一手握著吃到一半的可麗餅,一邊快速踩動腳踏車。我悄悄把書法用具拿出來,將可麗餅藏在塑膠桶後。軟而甜美的塊狀物被掩蓋在泥土底下後,依然看起來像是自己從什麼厲害地方偷回來的寶物一樣。
上了高中後搬去東京,隨時都能去大得跟那家超市整棟建築物一樣的書局玩,可是我在東京,幾乎沒看過那種書架另一側有人正在買衛生紙、跟地方超市融為一體的神奇書局。那家三層樓的超市,現在已經沒了,改裝成一家小鋼珠店,而我,也許還在尋找當初找到的那家只屬於我一個人的書局吧。那也許就像是一種被海市蜃樓給奇襲了的心情。
●摘自時報出版《不完整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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