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雲殿跟林住持學道那三年,我的靈感增強,當時只覺得平常。比如說我需要打電話找某位朋友,不會馬上打,到一動念打過去,對方說:「剛剛進門,跑過來客廳接你的電話。」那三年在大學研究所所長任期屆滿,接著當選系主任。所長和系主任是最低層的學術行政職務,我卻有不一般的際遇。在不同的場合,我被排的位子,或隨意站的地方,會跟有地位的人面對面,像市長、議長、立委、政府高官。這種機緣大概跟修煉過道法有關。端看我要不要發展機緣成為運勢。因為我對權位缺乏興趣,大多數機緣都不在意地放過。但是他們有一、兩位對文學藝術有興趣,聊得來就交了朋友。
陳立委就是談得來的朋友,他聽我描述林住持的修為和靈驗,說他的好友李冠平會有興趣上關子嶺跟林住持會面。曾任五院院長之一的李冠平,那時剛宣布參選總統,公認的清流人物。我趕緊通知林師父,聽得出他的喜悅,說會發動信徒辦一場盛大的歡迎會。
震撼的不是歡迎會之盛大,當然總統候選人來訪是青雲殿的大事,自然擠滿信徒。震撼的是林住持和李冠平在大殿外平台上相見時的火花,我就站在旁邊,他們兩人雙手緊握許久,四目交投,我再次看見林師父眼中閃出金芒,比我跟他初見時刻還熾盛;李冠平一臉關切,帶著溫情。在林住持帶領下,李冠平、陳立委和信眾參拜呂仙祖。主客方在大殿一邊那排沙發坐下,信徒團團圍立。
看得出李冠平處處為林住持著想,他望著我們眾信徒說:「你們遇見名師了,要跟他學習守住正道,會一生受用。」
林住持對李冠平說,你會選上。但我聽出他聲調溫和,這是祝願,不是冷靜的預言。跟隨他兩年多,聽得出差別。七十多歲的林住持,雖然病後瘦弱,但相貌奇清,眉眼莊嚴,不是我做徒弟的偏袒,真的是仙風道骨。修長的李冠平,風度儒雅,不說話的時候,靜得像深山無風的潭,禪修這麼深的人竟會來淌政治混水,想不透。過後陳立委告訴我,李冠平說他跟住持的宿世因緣非常深,他們一見面就相認了。
李冠平歡迎會之後,師父對我更器重了,或者說,更依賴了,這種依賴令我不安,哪有師父依賴徒弟的?我們問師父得了什麼病,他沒說,只說是肺部問題。現在想也許是得肺部的癌症。
顧將軍有次跟我一同探病。面色蒼黃的住持望著將軍說:「我身體不好,不能為你卜米卦。如今在位者疑心重,要謹慎再謹慎。」
顧將軍點點頭。是的,我的老友事業面臨關頭,要嘛向上做到軍種最高位置,然後有望升部長;要嘛調去管軍統,不能回頭。端看在位者的決定。
林師父望著我說:「青雲殿教育這一塊交給你了。」
我說:「師父,讓我想想看。」其實我不可能接的,身為大學教授,不可能開班教道術、風水地理,何況我學道根基不扎實。
那天弟子們請了兩位氣功師替師父療養。一位氣功師坐在師父身後,雙掌抵住師父背部度氣。師父望著我,眼中帶著期待說:「你的手放我肩上。」
我把右手放在師父的肩上,坐在他身後的氣功師突然說:「老師父的氣強起來,妳度氣給他了。」
我懷疑地縮回手。我從來沒有練過氣功,如何度氣給人?
1996年夏天我將赴大陸開學術會議,行前上關子嶺探望師父,他瘦到皮包骨。侍候他的大師兄,眼中除了擔憂,還有一絲繃緊。師父見我來,挺坐起身,雙手抓住我的手臂,聲音細若游絲;「應該怎麼辦?你說。」
我不知道怎麼答他,內心失望,師父是指導我們人生路徑的人,教我們智慧的人,怎麼反而問我怎麼辦!是為他衰敗的身體求助?還是為他廟產繼承問題求助?幾十年後的此刻我反思,師父擔憂的應該是道業的傳承。他知道我這個徒弟三心兩意,心中焦急、失望。兩年前拜師時,師父訓示:「用功不力難深造,抱道而亡方見真。」我不僅學道立志不堅、用功不力,而且沒有為道捨棄什麼。太對不起師父了。
在上海我開完會,到一家骨董店逛。心中茫然,大概因為上午宣讀完論文,放鬆下來。店裡文物商品放得密密麻麻,我不小心,踢到陳置地上的瓷盤子,盤子倒地碰碎了。還好店家老實,說那是工藝品,不是貴重的骨董。我到櫃台賠錢了事,當時眼掃手錶,三點半。回到台灣立即跟大師兄通電話,才知道師父已經仙逝,時間就是我踢碎盤子那一刻,下午三點十五分。師父來跟我道過別。
我問大師兄青雲殿給了誰?大師兄聲調沮喪:「他把廟產給他那位當議員的么弟繼承。上個月這么弟來看師父,當著師父和我們弟子的面說,他會發展青雲殿的傳統和廟務,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個周末,我飛車上青雲殿為師父上香。師父的靈堂設在大殿樓下大廳裡。我行三跪九叩之禮後,跪著默禱時,覺得好像一股氣由頭頂湧入體內,也許師父現在智慧清明,以深厚的道行給我灌氣。對這個冥頑的弟子依然愛護,慚愧。
師父仙逝十五年後,我去探訪青雲殿,在大殿遇見那位當議員的老么,他早已離開政壇,跟太太在青雲殿過退休生活。青雲殿成為他們家別墅。他帶我參觀林師父的臥室,是的,擺設一如他生前。窄窄的單人床,兩套唐裝上衣用衣架掛在牆上。書桌上放了幾本修道的書。
我到大殿站在中間赭色的大理石上,合十向呂仙祖默禱,請仙祖把我衷心的感恩帶給仙班中的師父,請仙祖護佑我修持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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