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去過沙漠，不管是穿著長袍騎駱駝的那種沙漠、充滿塞外風情龍門客棧老闆娘隨時會路過的那種沙漠，或滿是嬉皮精神舉辦火人祭的沙漠，我都想感受細沙夾在乾燥炙熱的風裡磨擦皮膚的感覺。但真正讓我實現願望的，是牛仔很忙的美國西部沙漠：我入選職業交換計畫，和其他四個之前完全不認識的人，在亞利桑那州的沙漠裡度過整個六月。讓他們見識一下台灣的台！
雖說是職業交換，免不了要介紹台灣、表演才藝。我們一堆上班族怎麼可能會什麼登得上大雅之堂的才藝！眼看時間慢慢接近，我們實在也想不到什麼符合美國人心中對台灣想像的才藝，真要說的話，我覺得在公園打樹練氣功還滿有特色的。
咦，公園？就這麼決定了！我們先在清晨的公園裡偷跟大媽學扇子舞，再去城中市場買材質最閃亮的服裝，加上其中一位團員國小的時候學過笛子，我們就這樣確定美國巡迴之旅的劇碼：金光閃閃旗袍橫笛扇子舞！為了怕美國人誤會台灣人平常都是這樣，我們還寫公文去觀光局要了介紹台灣的DVD作為平衡報導。
這樣一動一靜、雅俗兼具的餘興節目，果然獲得美國人一路激賞，甚至還有觀眾問可不可以跟我們買那俗艷無比的桃紅色扇子。這一系列台到金光閃閃的高潮，就是在大峽谷國家公園氣勢磅礡的岩壁邊，穿上金色旗袍跳扇子舞。身邊觀光客來來去去，對我們抱以熱切的眼光，台灣之光應該是這種光……吧？
隱藏於民宅內的小北百貨？
被好萊塢電影和流行文化餵養長大的我們，在美國感覺不到太多「異國風情」。其中一個去參訪的點甚至是Costco，「歡迎來到美國！」負責接待我們的先生在店裡大笑著說，我們坐在印著Kirkland的陽傘下，一邊嘴巴裡咬著熱狗，一邊想著為什麼要搭這麼遠飛機來吃跟台灣好市多一模一樣的食物。
但說文化衝擊也是有，我住在一個摩門教徒家裡，他們家有個大概可以容納一百人的穀倉（沒有誇張），為了準備BBQ派對歡迎我們，主人用幫嬰兒洗澡的那種浴盆在幫馬鈴薯調味，然後用電影裡火箭砲尺寸的點火槍生火。我自告奮勇幫忙削馬鈴薯，在派對開始前兩小時就已經削到快往生，發現實在不能用我們的海島思維去看沙漠裡的一切。進到屋裡，更發現地下室竟然像小北百貨一樣，各種生活用品、南北雜貨、罐頭在貨架上整齊排列、一應俱全，我總有種等一下有人會來買兩包白大衛的錯覺。
除了滿屋子商品之外，小北百貨裡還塞了兩個外地來借住的傳教士，白天外出傳教，晚上再回到地下室睡覺。小北百貨竟然還兼具香客大樓功能，看來只有沙漠能超越沙漠了。
來點具東方色彩的字畫
到了盛大的年度募款晚會上，我們決定用可恥但絕對有用的一招：用毛筆寫中文字賣錢。第一個來攤位上光顧的是Bob，我們攤開歷經長途跋涉已經有點皺的春聯紙，微笑地問：「你想寫什麼呢？」Bob說他剛搬新家，希望有個具東方色彩的字畫。「當然沒問題！」只是我們完全想不出吉祥話，只好隨便寫個「六畜興旺」；因為太久沒碰筆，毛筆字超醜就算了，畜還寫成蓄。
不過，Bob看起來很滿意，我們馬上趁勝追擊：「你想看看你的中文名字怎麼寫嗎？」Bob滿心歡喜地馬上付錢，請我們開始寫。「當然沒問題！」這次我們信心滿滿地寫了完全沒有錯字的「鮑伯」送他。他微笑端詳著，問：「這是什麼意思啊？」鮑伯就鮑伯啊，還有什麼意思，我們面面相覷、支支吾吾，一邊查手機一邊說：「Um...the uncle of abalone.」（鮑魚的阿伯。）
鮑伯的臉當場僵住，回想起來，當時就像奇異博士在現場一樣，時間空間都完全凍結。後來才知道，原來鮑伯是一間大銀行的副總，還好我們沒有要在美國買房子，不然貸款可能五十年都不會過。基於愧疚，我後來定期捐錢給鮑伯成立的非營利組織，最後反而跟他成為朋友。
在顛簸的馬背上、在兩層樓高的仙人掌旁、在沙漠的湖裡、在萬惡的賭城、在日出的大峽谷懸崖邊，在一起經歷無數蠢事之後，原本不認識的人變成好朋友，事隔多年感情依舊。別看我們這麼low，現在有在矽谷賺美金的工程師、有壽險業主管、有金融業科技主管……至於旅程中其他的事情，我是不會輕易透露的，what happens in the desert stays in the desert.
●本篇稿酬捐贈台灣早產兒基金會。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