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理」加上「從容」,一切可以變得很有溫度
自從獨當一面、成為主治醫師後,我發現許多患者走入診間,眼神會不由自主地帶著一絲猶豫與不安,甚至面露驚恐。當他們舉步維艱地抓到椅子輕輕坐下後,通常會先提出幾個和醫學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問題:「醫生你幾歲?」「你現在算是實習嗎?」「現在的醫生怎麼都這麼年輕啦!」
在普世價值中,除非要套交情,不然問年紀都是期待得到極端值的:長輩一頭烏黑秀髮,但前幾天剛過八十五歲生日;順暢說出一串句子的小妹妹,居然只有兩歲……無一不是為人津津樂道的飯後話題。
遺憾的是,年輕的醫師往往會讓人聯想到「經驗不足」、「菜鳥」或「白老鼠」等字眼。剛上任的主治醫師,一節門診人數了不起十人,看向隔壁的名醫專家,來到七、八十號的比比皆是,病患若成功掛到破百號,更有種「賺到了」的快感,想著想著病都好了一半。
在診間外派頭不行,在診間內呢?有沒有與權威大師抗衡的機會?沒有,並沒有。大師的診間裡可能會有兩到三位護理師或助理,所有文書作業除了用印之外,幾乎不必親自動手,更甚者還有住院醫師提供「我手寫你口」的服務,病歷由住院醫師鍵入電腦。
事已至此,年輕醫師究竟該何去何從?
沒有地位,沒有包袱,意即沒有壓力。我們的門診人數不多,病人和醫師都沒有時間壓力,病人講得愈多,可以參考的資訊就愈多,對疾病的診斷愈有幫助。
根據每個醫師在專業外的興趣與經歷,「同理」加上「從容」,一切可以變得很有溫度。我完全能體會長期慢跑者在膝蓋外側的疼痛,因為我同時為其所苦。請一位事業剛起步的年輕銷售員調整自己的作息以改善失眠症狀,就像叫我們把門診放著、規律吃三餐一樣,那是「何不食肉糜」。偏頭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煩躁感,我從國中就學習如何與之共舞,因此當病人說出「我頭快爆掉了」,我不但懂,也可以偵測出不屬於偏頭痛的異常症狀。
醫病關係在過去十幾年來已悄悄改頭換面
在神經科診間裡,各種花式懷疑自己中風的戲碼天天上演,其中當然不乏真的中風的患者,一個完整的看診過程應該包括:解釋中風為何物、問出可能造成中風的危險因子、抽血檢查、開立合理的中風用藥、告知用藥可能的副作用、提醒回家需要注意的症狀……最後一步尤其關鍵但也難如登天:請患者戒菸。此外,再進一步可以了解患者的居住環境、同住者、工作內容,來評估是否需要社工幫助。以上這些事情還要想辦法不淪為死板的說教,巧妙地與比喻結合,搭配適當的講話速度,沒有個十到十五分鐘是無法完成的。乍聽之下時間可能不長,但這代表一小時只能看四到六位患者,一節門診剛好就是看十二到十八位患者。
醫病關係其實在過去十幾年來已悄悄改頭換面。從患者踏入診間開始,我們和患者一同想辦法面對疾病,疾病是「我們」的事,以往如高牆般的權威感、距離感和冰冷感,已不再適用。我們願意讓病患知道自己最近在追哪一部韓劇、昨天扭到腳所以今天行動不便、還沒吃午餐就來看診導致現在頭昏眼花、穿得太隨便去看房子還是要被嫌棄、買房子和大家一樣正在東拼西湊頭期款……醫師也要很努力地過生活,醫師終究也是人。
下次打開診間的門,看到一名穿白袍的年輕人,莫急莫慌莫害怕,給我們彼此一點時間,想像自己是來泡茶聊天的,只是這位年輕朋友恰巧是個學醫的,讓我們一起試著解決問題。
「講一堆,所以醫生你到底幾歲?」
乖乖吃藥做檢查,下次回診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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