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倉橋直街上的旅館
紹興,很慢,有木心〈從前慢〉的意味。只是紹興的慢,不只是從前,現在也慢。可以在這小城慢慢悠悠地走,走過水湄,走過閭巷,走過水岸人家,走上小橋,看綿延數里的江南民居,看烏篷船槳起落,看門前月季盛放,看水上浮映花影蕩漾。
我在紹興待五天,住在同一家旅館。這間旅館在一條叫倉橋直街的老街上,屬於文化街區,是外地人到紹興的主要景點,但只有假日才會有人潮,平日遊人零零落落的。
我在這裡的每天早晨都會沿著這條老街走一回。此時店鋪尚未營業,經過一夜的沉澱,濁俗之氣退散,街區猶如化石般沉靜。街上有位老太太,每日都起得很早,佝僂著身軀,獨自坐在門前悠悠慢慢地做些手工編織販售。她是這條街上最早開門做生意的人,雖然她的生意跟清晨一樣冷清。不過,對上年紀的老人來說,消磨時光的意義,也許大於掙錢的意義。
有幾次,我走進街旁的窄巷月洞門,看見當地老人或婦女,捧著一只大麵碗。我不經意地瞧一眼,碗裡白麵條鋪著一層醬色的澆頭。他們就著濛濛亮的晨曦,站在門邊慢悠悠地吃著。
我住的旅館對面是座公園,每日早上都有一群老先生老太太聚集樹蔭下聽越劇。總是一位老太太站在人前用麥克風唱,其餘數十人空出中間走道,整齊地往左右兩側排排坐,儼然是一個小劇場。他們坐的椅子是那種在台灣常見的紅色塑膠凳子,愜意地聆聽,沒有人聊天,也沒有人喧譁,很有秩序。有些人輕聲哼幾句,跟著旋律打節拍,可見是懂行的。老太太唱得頗有韻味,連我這個完全不懂越劇的外行人,都願意混在裡面聽幾分鐘。
如此安逸的晨光。
紹興素有「橋鄉」之稱
倉橋直街有幾家賣炸臭豆腐的小攤,我天天吃。畢竟臭豆腐是紹興名產。我抵達旅館,一放下行李就出門找––其實哪需要「找」,這條街到處有。
有日下午,街上沒有什麼人,我坐在一個小攤前吃臭豆腐。一位年輕的妹妹突然朝我走來,問:「小姊姊,這家好吃嗎?」一面用手指著我背後的小攤。我說好吃。她很謹慎,進一步問我,碗裡三種不同顏色的醬各是什麼味道。聽完後這位妹妹也去買了一份,也同樣加了三種醬,坐在我旁邊吃。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知道她一個人從長沙來玩。我以為她是學生,因為穿著打扮樸素,她說已經大學畢業三年了。我問:「你們長沙也有臭豆腐嗎?」她說:「有,但跟這裡的不一樣。」
吃完後,與她道別。她咬著一口臭豆腐,靦腆地笑著揮手說再見。
旅館旁有間裝潢簡約的咖啡店,室內不大,只有四張兩人坐的圓桌,但不侷促,也許是因為有面開放的、朝外的牆,所以看起來寬敞。我常在晚上七點多到店裡,點一杯冰美式,坐在角落寫寫筆記,順道上上網。這個時間的咖啡館,門庭寥落,店員也有些意興闌珊。店員是位青年,外表看起來就像這家店的風格,乾淨清爽。我進出旅館時常見他在店門外和朋友聊天。我連著幾天點冰美式,他大概也記住了,有天我去時尚未開口,他笑著問:「還是冰美式嗎?」不再叫我掃碼支付,就等我拿現金。
也是萍水相逢。
紹興素有「橋鄉」之稱,顧名思義,指的是這裡的橋特別多。但「多」可能還不足奇,每座橋都很美,這就讓其他地方望塵莫及了。
在旅館左前方,即有座很美的古石橋,傍晚常有人到橋邊拍照。橋上的景致很美,左側是白牆黛瓦的臨水民居,右側是綠柳夾岸的城市公園。橋下流水款款,偶有烏篷船載著遊人搖曳穿過,彷彿舊日時光。
這條街上有一家賣餛飩的店,小小的,不起眼,我去了幾次,每次都點薺菜餛飩湯。口味簡單,吃起來爽口,沒有過多的調味。第二次去時,老闆問我從哪裡來?我說台灣。他睜大眼睛,很吃驚,馬上轉身跟他太太說。
他夫婦倆話不多,誠誠懇懇的,說一句是一句。我問這位老闆:「紹興跟其他地方最不同的是什麼?」
他想了一下,說:「慢。紹興是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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