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帶我到彰化鄰海的芳苑鄉小旅行,見到一位老婆婆叫賣「白饒仔」。在我出生的福建晉江衙口鎮沿海也有出產這種貝類,家鄉稱之為「沙蛤」,殼比白饒仔薄一些,味道卻一樣鮮美,顏色形狀則像海瓜子。童年時,沙蛤救活了許多村民,包括我和媽媽。
家鄉是僑鄉,成年男子都離鄉背井到南洋群島謀生。父親在我九歲時去了菲律賓,二十歲回家成親,又隻身前往。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太平洋周邊國家陷入戰爭的漩渦,離鄉者斷了音信和外匯;家鄉土地貧瘠,全是丘陵地,沿海的老弱婦孺只能靠著屋旁或溪岸邊的畸零地種些許地瓜、花生和菜蔬。我在抗戰時出生,童年都是吃地瓜及地瓜乾,生活很窘迫。
每年農曆五、六月間,午後海水退潮,流沙細白,自然天成的細沙像一彎玉帶鑲嵌在衙口村旁。此時在離海岸很遠的白沙灘,會出現大量沙蛤,母親帶著我跟隨鄉人用竹耙翻沙,將翻出的沙蛤用麻布袋裝著,沉甸甸地扛回家。
但當海水漲潮時,浪濤來勢洶湧,必須飛奔上岸,否則會滅頂。很像一場數千人慌張的跑浪潮。
沙蛤的黃色肚肉粒粒肥美,除了新鮮料理還可煮了剝肉曬乾,這是上蒼賜給住在沿海老百姓的食物,每年有兩個月可填家鄉人的肚腹。只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戰爭長達八年,人們常常處在飢餓的狀態。
戰爭結束後,存活的鄉親陸續回國探親,父親也千里迢迢返家,目睹家鄉慘狀,心裡非常難過,住了不到一個月又快速回菲律賓,拚命工作賺錢,每月薪餉二十圓金圓券全寄回家。這二十圓在家鄉是好大的一筆錢,當時買仰光進口的大米,兩圓就有一大麻布袋一百公斤白米。
家鄉銀信局的人騎著自行車,還沒進村就刻意讓鈴聲沿途作響,我住村口,常是第一個報馬仔,探聽誰家有寄外匯,立刻引路去報喜。新鈔票,香香的,有紅色圖案,好像我們現今的一百元新台幣。
戰後六、七十年來,太平洋無戰事,遍地欣欣向榮、經濟繁榮,我也定居在沒有戰亂的台灣;今日在芳苑鄉見到的老婆婆,臉上一片恬靜,想來她應是連去扒白饒仔都不慌不忙吧?這種安居樂業的生活,我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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