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出門，都如旅行般困難
旅行兩字，對有幼兒的家庭而言，聽來格外刺耳。當然網路上有不少神人，前頭掛一個娃兒後面背一個孩兒就上路旅行的家庭大有人在，天涯海角也難不倒他們。不過對我這種連自己上山下海都有困難的人來說，一手拎一個幼兒出門，最多只能去公園，最想去的是百貨公司（擋風避雨有冷氣，洗手廁所都便利，走三步路還沒開始喘就有椅子坐）。
不過換個角度說，每每出門，都如旅行般困難。
先說甩不開的大包小包好了。尿布奶嘴奶粉奶瓶備用衣褲再加上泡奶的熱水，不管你多會塞，最少也要一包。好不容易擺脫奶瓶時期，大大小小的水壺加防蚊液濕紙巾酒精衣帽哩哩摳摳，還有小肚子隨時餓了要吃的乾糧。精簡如我，幾年下來堅持一包出門，但為了避免上路時缺東缺西太窘迫，還是回回都得細心準備，樣樣件件都檢查帶上，否則就等著看是大人先爆炸還是小孩先崩潰。幸運的是，不管大包還是小包丟到車上就輕鬆了，這也是有車代步的好處之一。因此每見到乘大眾運輸的幼童家庭，心中都敬佩得五體投地，也深感其家長的辛勞。
此外，帶孩子出門就連時辰都得拿捏好，才不會遇上孩子餓了卻塞在車陣中，孩子睏意來襲即將變身成小惡魔時正在活動行程中，無處休息，瞬間爆走。一趟簡單的出遊，若不是經年鍛鍊，全家磨合出再差一點點就會變臉的默契，經常能演變成一場災難。
帶孩子自駕出遊，其中必不可少的，就是汽座。
我家有兩張汽座，依照法規，一朝前一朝後，已將後座空間占滿。照理說我若坐在副駕駛，位置剛好，一家四口歡喜上路。可是孩子偏不。
一下子要喝水，一下子要吃餅乾擦鼻涕抹蚊蟲藥，或只是要陪，我就算手再長也沒辦法一直伸著手伺候後頭兩位。只得移到後座了。
兩張汽座中間剩餘不到半張位置的畸零空間，原應當用來置放袋子雜物的，就不得不用來塞擠我這龐然身軀了。車門一關，我哪裡也不能去，不管多長的路程都只能三十度角側坐，背後不能完全靠著椅背，兼勒上安全帶後的束縛感，這些都還算好的。
在這無法動彈的空間裡，兩側小手勾著拉著，有時扯我頭髮耳朵，揮之不去的小手啊一路侵擾。此外還有精采的聲響效果，左一聲媽媽我要喝水，右一聲媽媽妳看妳看妳快看，先生在前座駕車也不甘寂寞要聊上幾句，三人同時發聲，如聲聲迫近的立體環繞音效。我位居車身中心點，哪裡也躲不掉。往往車子還沒開出家附近的街廓，我已經被轟炸得連連大罵安靜一點，最後只好每人嘴裡塞餅乾換幾分鐘安寧。如此陣仗，駛往僅二十分鐘車程的目的地，就已耗光耐性。
忙得不可開交的日子裡，只有這時候能閱讀
說來出遊時我最愛的行程，便是孩子瘋跑了一早上，吃過午飯，血糖瞬間升高飽而呆而昏昏欲睡，開車搖晃一會兒，終於耗盡他們滿滿的電力，軟在汽座裡睡去。此時若直接返家，孩子好不容易積累的倦意會瞬間全消，立刻又活跳起來。只得覓一靜處，停下車，讓他們睡足。
此刻的我，雖仍困坐在兩張固若金湯的汽座中間，但是沒了不絕於耳的叫媽聲，小手也不抓不揮了，身心愉快許多。只是等他們睡飽的一兩個小時裡，動也動不得，又不能下車以免吵醒孩子。此時唯一能做的，就是看書了。
因此在已經裝得飽飽的袋中，還得在邊上硬擠進讀物。中午一過，就等小孩吐出沉沉的鼻息，睡得仰頭歪臉流口水，再打發先生去便利商店買杯冰咖啡坐坐，我就能取出書冊安安靜靜讀上一會兒。有時是看一半的小說，有時是出版社寄來的新書、文學獎的評審稿件，或者正在梳理的書稿，撥開文字的肌理，獨自潛入另一個行旅的路途中。忙得不可開交的日子裡，只有這時候能閱讀。讀累了，欣賞身側的迷人臉龐（孩子睡著時總是比醒著可愛），看一會兒窗外零零落落的人車，也會不小心就發現一抹秋意染上的樹梢，一片雲影真巧也在旅行的途中，或是滯悶的空氣裡正在醞釀一場大雨。有時，就乾脆一起睡去，母子三人擠擠地挨在一起，如同乘在一條擺盪的船上，周遭有多遼闊，我們就有多緊密。醒來一看，先生也在前座鼾著。時間像凍結似的，一日到頭都鬧糟糟的一家人全都靜了下來，像一幀靜畫，外頭的喧擾也吵不醒我們。只有在這些停頓的時候，會警醒地察覺到，時光正從那些睡去的鼻息和眉梢中悄悄流逝。或許如此，小手像是隱隱知道未來的前路，即早就預習著，才會毫不保留力氣抓取他們想要的。
接著，在第一滴雨落下前，第一雙眼睛睜開了。睡醒惺忪地喊著，媽媽。我收起書冊，伸出手握著。不久後又要恢復吵鬧了吧，而我的背和腰也將屆極限，痠疼無比。不過此刻，在兩張汽座之間，還能再忍上一會兒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