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來電,問我人在哪裡。我嘿嘿笑了兩聲,回答在越南小吃店,實在太喜她煮的料理,忍不住。
我個人為期不到一周的抵制,宣告失敗。我又來了。這間越南小吃店,每周我至少來三、四次。之前的某日,用完餐,外頭突下起午後暴雨;我在店內等了一會兒,看大雨一時半刻停不了,準備離去,正要衝進雨陣,聽見她對我後頭跟著也要離開的客人,問:「雨下這麼大,要不要借傘給你?」
她沒問我。
我聽了,自尊心彷彿被一盆冷水澆得濕淋淋的。回家後,我忿忿不平地將事情講給女兒聽,生氣地說,我再也不去吃那間店了。
老闆娘是來自越南的新住民,中午報到,我會點一碗海鮮河粉,湯料內容豐富,有蝦、花枝、虱目魚丸、鳥蛋、午餐肉、豬肉片、九層塔、豆芽菜和韭菜。河粉端上桌,我擠一小片檸檬,加上新鮮切碎的紅辣椒,等上三、五分鐘,讓河粉充分吸收湯汁後才開動。酸酸辣辣、味道濃郁的湯汁,滿足了我的味蕾和飢腸轆轆的胃。
美食誘惑下,六、七年來,我雖是常客,她對我一逕冷冷淡淡。常客除了我,還有她的越南小姊妹與她們的孩子、在市場兜售的攤商和附近的上班族。通常她只對自己熟識的姊妹們才有說有笑。
每次我走進店裡,老闆娘不管忙碌與否,只簡單地回聲「好」。有時我們的眼神正好對上,她既沒有笑容也並不打招呼,更多的時候,連眼神接觸也省了。我注意到她會稱年輕顧客「弟弟」、「妹妹」,年紀大一點的是「老闆」、「老闆娘」或「美女」,年紀更大的女人是「姊」。偶爾她叫我時,用「姊」,或「阿姨」。
我們之間全然沒有熟客的熱絡與交談,即使她偶有空閒,也只是站在店門口喝水,靜靜地看著門外川流不息的人車。
後來,我們有了一次比較接近的談話,她拿著一個藥罐,問我可不可以幫她看看是什麼藥,藥放久了,她有點記不清。她說:「可能是精神方面的藥,有一陣子我頭痛,醫生開的。不知是不是?」
我猜她想說的應該是「神經」而不是「精神」。將藥瓶從她手中接過,細細閱讀標籤上的字。這藥我是認得的,我曾因壓力過大到神經內科求診,醫生開給我的,也是這種藥。我將藥罐上的說明文字擇要念給她聽,並強調藥還在有效期限內。她說:「懂了。謝謝妳!」
那天,她在河粉裡給我多加了一顆虱目魚丸。
這件事之後,我們依舊維持那種淡遠而疏離的互動,感謝那個午後她對我的那份信賴。表面看似一樣的關係,其實有了細微變化。在這個城市,我們面臨相似的生活壓力,真正的感情,再多一點,我們都負擔不起,疲憊的身心,額外的付出,都顯得沉重。有時言語上的親暱,徒然淪為空泛言詞,像一張薄紙消融於時間之流。
也許有一天,我不再踏進她的店,或者她結束營業,我們的關係戛然而止。但是,我想我不會忘記她,和她的越南河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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