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間老家旁有一條水圳,一座小橋橫跨而過。以往橋頭有間小雜貨鋪,平時低矮橋欄上常三三兩兩坐了一群阿伯,像一排麻雀停在電線上。阿伯們特別喜歡一條腿抬起來擱在護欄上,再把同一邊的胳膊擱在彎曲的膝蓋上,這姿勢有種喝完最後一口啤酒「哈──」嘆息般滿意的調調。
閒坐的重點就是要閒,於是他們多半也不聊天,假使真的聊起什麼,皆如夢幻泡影。
都市裡的閒坐之處多半收費,公園裡的群聚者多半過於上進,必須唱卡拉OK或跳舞,至於那些輪椅上被迫曬太陽合成維他命D的老人們,他們的沉默比較像抗議,而不是餘裕。
台北住家附近有一便利商店騎樓,勉強稱得上閒聚場所。固定班底在此抽菸,非常深沉地吐納白霧,偶爾抬槓。我與家人私底下稱呼這群人為「大樹幫」,因為他們讓我想到鄉間聚在大樹下抬槓的閒人。
實際上便利商店是一個最不能允許閒置的空間,白天的時候店員像千手觀音一樣嗶嗶嗶掃描按鈕泡咖啡拿包裹,深夜看似空閒,但其實補貨最忙,有次午夜路過,店員久久不見,終於從深處冒了出來,明明是熱天,店員穿了一件羽絨外套,像是剛從北極趕回現場,一邊吸著鼻子一邊道歉,說自己剛在冷凍庫補貨,聽不到外面聲音。
都市裡的大廟,幾乎很少很少看到閒坐的人們了,但是在鄉間,在神明面前閒坐至為理所當然。有一次雨季到鹿港龍山寺,午後寺內一群鎮民閒坐良久,沉默著,盯著中庭雨水河流般匯聚起來,捲起一些亮黃的落葉,淅瀝瀝朝著排水孔奔去。
離開的時候轉身拍了一張照片。像那樣瘋狂的雨季,那樣的門廊,最適合演一齣《羅生門》。只不過在這樣的世代、這樣的小鎮,無事推理,蓑衣換成塑膠雨衣,三船敏郎無所事事,看似買完檳榔就要回家抱孫,認真沒事可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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