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人:陳義芝、簡媜主持人:吳鈞堯
聯副七十周年展系列活動「追憶似水年華」線上講座,第二場由詩人陳義芝、散文家簡媜主講,主持人是小說家吳鈞堯。
陳義芝在聯副超過二十五年,他感恩自己能夠與當代最好的作家結緣;也為台灣感到慶幸,能有這樣一個媒體,型塑了台灣的價值,以新聞專業來監督政權,同時又以廣大的影響力來鼓勵文學藝術。
簡媜想像七十這個數字的形象,很像一個人握緊拳頭、高高舉起鞭子向前邁進的那個瞬間。她期許媒體擔當社會的一根鞭子,除了記錄時代的面貌,更重要的是鞭策社會的前進。
邂逅副刊的魔幻時刻
一九七○年七月,陳義芝還不滿十七歲,小說〈悔〉被登在中華副刊。〈悔〉描寫一個幫派少年打群架躺在荒郊野地,意識流手法回憶自己的從前。寫作的緣起,其實是為了追一個女生。陳義芝讀師專時住校,他二年級,她一年級,學校每周有廣播節目,他寫稿子,她來念。一學期下來,產生了淡淡情愫。他不敢直接告白,暑假各自回家,因此他寫一篇小說,刊登出來之後寄給她,贏得對方的讚美。一切看似非常順利,但是開學回到學校之後,不用寫信聯絡,陳義芝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以致剛萌芽的戀情不了了之。第一篇小說雖沒有把陳義芝帶進愛情的樂園,但他從此開始寫作投稿,進入了文學的天地。
簡媜出生宜蘭,十三歲喪父即開始分擔家計,本來似乎距離文壇很遙遠,可是她走出了自己的文學路。從高中開始渴望寫作,簡媜夢想成為作家,但是投稿中時、聯合兩大報副刊每投必敗,因此閱讀副刊總讓她咬牙切齒。
大學畢業那年,簡媜到高雄佛光山短期工讀,整理經卷。幾個月之後,她將下山回到紅塵,把山中所思寫成幾篇文章交給《普門》雜誌的編輯,以感謝這段時間在佛光山的生活,《普門》採用並分期刊登了。後來這幾本雜誌到了聯副主編□弦的桌上,□弦寫信給她,從此她的作品很順利地被聯副密集刊登。簡媜覺得不可思議,銅牆鐵壁為她裂開一條縫,機運帶著她跨入了文壇。
把文學的夢帶給老年以後的自己
文學是什麼?簡媜覺得文學是作家的人格特質、情感屬性、人生歷練、知性儲備,以及思想氣象、修養境界,熔鑄於一爐,藉由文字來表現的一門藝術。文學涵蓋了我們的一生,所有在我們人生當中出現的主題、面臨的困境,在文學裡都找得到。簡媜年輕的時候總是幻想要把文學的夢帶給老年的自己,二十歲的時候帶給三十歲的自己,三十歲的時候帶給四十歲的自己,直到有一天必須離開人世。
她認為,文學之所以迷人,是因為它能聆聽與傾訴。聆聽是你聽別人的,傾訴是訴說你自己的。傾訴與說話不同。說話是交換現實與生活上的零碎訊息;傾訴則是抒發內心某些情感流動或某些感受。藝術、繪畫、音樂當然也有這樣的特質,但最容易親近的是文學,因為拿起紙筆就可以書寫,是最便捷的途徑。高中的時候,簡媜隻身從鄉下到台北念書,生活種種一切靠自己,包括生病、牙痛,甚至搬家,有一次她一個人大太陽底下搬了十二趟。她說,你可以把壓力理解為對你的箝制或扼殺,可是壓力也可以激發你的潛能,取決於你怎麼看待壓力。高中生涯給了她最重要的一份禮物,就是寫作的黃金種子。因為沒有朋友,對未來的大學聯考感到迷惘,內心充滿苦悶和焦慮,她需要傾訴。文字才能夠安靜地讓她訴說,這就是她為什麼會迷上文字的原因。
寫作就是自我摸索
陳義芝原本沒有想要走文學這條路,因為初中的時候,他的數學非常好,幾乎都滿分,應該考大學物理或電機系,但是因為家境關係,他必須念公費的師專。那個年代,師專畢業就是做小學老師。
陳義芝回憶,那時候師專女生徵筆友,都寫徵大專生,底下括號註明師專生除外。師專男生的愛情生活困頓,在孤寂的時刻,又有一些時間(這個「時間」很重要),因為學校規定周一到周五都要晚自習,晚自習又不准說話(教官會來巡查),那個時間就只有腦子可以動,於是閱讀成為他消磨時間的主力,慢慢地,心靈開花結果,被文學召喚了,他開始了寫作之路。
寫而優則編
一九七八年□弦向陳義芝邀稿,因此陳義芝寫了多年新聞詩;八一年又找他參與編纂《聯副三十年文學大系》,後來就找他擔任正職編輯了。那時《聯合報》來來往往的人物都是思想家、歷史學家、大文學家,聯副編輯很容易接觸到每個領域的泰斗。因為在聯副工作,陳義芝結識了白先勇、林懷民,見到葉公超,吃到梁實秋夫人煮的湯圓,還跟《鹽分地帶》的水蔭萍(本名楊熾昌,台灣超現實主義的先鋒)通信……這些經歷拉高他的眼界,使他的眼光不至於狹隘停滯。當陳義芝身為編者,他認為訓練自己的鑑賞眼光很重要,編者如果沒有足夠的自信分辨稿件的優劣高下,就很難在文學的世界裡悠遊。
寫作幾十年,陳義芝體會到,寫作是一種專業追求,不能僅靠偶然的靈光一閃。文學是一條非常鮮活有趣的路,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德語詩人里爾克寫《給青年詩人的信》,第一封信回答一個年輕人,如果你真的想寫作,就必須去建造你的生活,包括最瑣碎的時刻,千萬不可以說自己的生活很貧乏,對一個會創造的人來說,生命裡沒有貧乏的事物。作者與編者,對陳義芝來說是二而一的。他做編輯的時候,時時提醒自己不可以停止寫作,編者與作者的美學素養要在同一個位階上,才容易溝通,也才能夠跟自己敬重的作家交流。
對於當編輯,陳義芝樂在其中。他說,編者要懂文學、美學,掌握時代思潮、社會脈動,還要有當今的思維,拓展更寬廣的視野。所有這些對編者的要求,其實也是對作者的要求。
簡媜做過一家雜誌和四家出版社的編輯,民間出版社有銷售壓力,每個星期都要檢討銷售數字,編輯就是被質疑、檢討的對象。對她來說,這是編輯生涯的最大考驗。推出的書籍如何叫好又叫座,第一要有挖掘人才的見識,第二要能夠創造主題。編輯工作的迷人之處,在於你比一個新人或作家先看到了他的潛力、他的未來。另外一個迷人之處是你看到了社會變動過程中,有某些需要、某些話題,讀者可能會感興趣,而你及時編選出他們想要了解的書籍,不管是文學類或非文學類。
編輯散文選是簡媜編者生涯中最愉快的經驗。她認為,散文來自於每個人的人生,貼近每個人的生活。簡媜解釋,散文也有虛構的,因為它追求的不是真相,而是真實。真實是共通的,具有普遍性的價值,而真相的面貌只是生活中的一個面向而已。優秀的散文作品可以跨越年齡、性別、文化,甚至閱歷,觸及到每個人的內心。
致年輕的創作者
陳義芝於一九九七年六月升任主編,那時是報業的黃金盛世,他有領受到副刊的黃金歲月,但是也面臨到需要突圍及內外交迫的時代變動。當年會進入副刊,是因為把文學當作自己的最高理想,覺得從事文學方面的工作非常有意義。後來眼看社會環境變遷,媒體重心轉移,陳義芝感慨良深,但他堅信文學的根本價值不會改變。
在陳義芝的編輯生涯中,體會到從事文學工作的人必須具備:第一是才氣,這是先天的;第二是閱歷,寫作者不能是一個心靈閉塞的人;然後是學養,一個喜歡寫作的人,一定要閱讀很多書,並且體會人生;最後,一個創作者當然要有深刻的思考,藉由文字帶給別人一些啟發。
簡媜認為,對創作的人來說,從來沒有一個環境叫作「最好的環境」。對文學來講,也從來沒有一個年代叫「最好的年代」。她相信,只要人的世界還運轉,文學就是被需要的,不會被淘汰。
前陣子簡媜看了一部電影《男孩與駿馬》,以蒙古牧馬人為背景,一匹馬與一個男孩建立了非常親密的情感。電影中有一段劇情,這匹馬被人騙走了,騙子騎著駿馬不小心掉入一個大泥塘,騙子拋棄馬兒自己跑了。第二天有三個牧馬人趕著一百匹馬經過這個泥塘,看著深陷泥塘的駿馬再這樣下去必死無疑,領頭大哥說:「讓這匹馬決定自己的命運。」他的策略是把一百匹馬驅趕過來圍著泥塘奔跑,馬群鼓譟嘶鳴聲勢越來越浩壯,泥塘裡的馬受到同類激勵,開始掙扎,結果竟成功從泥淖裡掙脫出來。
最後,簡媜借用電影中這一幕場景和牧馬人的那句話,鼓舞年輕朋友──讓你的精神決定自己的命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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