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做任何事都很認真的人,為了達成心願,無論花多少時間氣力都在所不惜。積極進取的性格為我在各方面帶來豐碩的成果,但從另一面來看,卻也常常患得患失,該見好就收時無法放下,剪不斷,理還亂。這個課題體現在教學上,為了學生盡心盡力,期望他們的身心都能往更好的方向邁進,但我並非無所不能,還是會遇到興致缺缺的學員,或無法針對他們提出的疑難雜症給予有效的建議。每次遇到熟面孔不告而別,滿腔熱血的我也不免失落,需要學著肯定自己的付出,並祝福對方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遇見特殊兒芭比
每年我都會跟某大學合作開辦兒童瑜伽夏令營,一個梯次有近二十位孩子參加。在營隊中最挑戰的是常有特殊兒報名,包括注意力不足過動症、自閉症、發展遲緩、智能不足的孩子。雖接受過特殊兒童瑜伽培訓,但在大班教學要顧及的學生太多,因此總會商請需要取得觀摩學分的師資班學弟妹來當助教,或者請家長從旁陪伴特殊兒,讓課程得以順利進行。
今年遇到一位獨自來上課的特殊生芭比,我將她的墊子排在身畔,以便隨時看顧。然而,芭比很難融入課程,無論如何鼓勵她,她都只是張著嘴巴,雙眼呆滯地望著我,完全無動於衷。不久,感到無聊的芭比會四處遊走,或想穿鞋離開教室,此時大人就得好言相勸,儘量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留在現場。
通常三小時的夏令營中,動態練習大約占一個半小時,剩下的時間會安排靜態的勞作、繪畫、靜心、瑜伽遊戲或講繪本故事。當芭比拿到繪圖紙,很認真地為曼陀羅著色,不但畫得很專注,配色也很好看,讓我不禁讚嘆:「哇,妳畫得好漂亮!」「我喜歡畫畫。」芭比咧嘴笑了,這是她第一次開口跟我說話。
這天在告別之際,我真誠地對她說:「芭比,猴子老師很喜歡妳,明天也要開心來上課喔!」她眼中倏地閃現亮光,凝視我點點頭,然後問:「明天還有畫畫嗎?」我笑著回答:「有喔,明天我們再來畫畫,但妳要留在教室裡,不要再跑出去了,好嗎?」芭比愉快地應允了。
隔日上課,我依然努力想把她留在墊子上,可惜不久後她又想跑出去了,還好備有畫紙,又有助教能全程陪她,因為光是要教學,以及處理其他小孩的需求,我就已經分身乏術。
助教菲說,教室有四個門,沒辦法上鎖,她就像玩密室脫逃般不斷嘗試跑出去。最後菲只好拿出自己女兒的照片,芭比目不轉睛地看著可愛的小嬰兒,菲再問她,想不想像小寶寶一樣被擁抱?芭比點頭,於是菲就緊緊抱住她,要她軟綿綿地放鬆片刻。我聽了非常感動,決心再試試看,想給這個孩子更多的愛。
抓緊放手皆是愛
第三天芭比停留在墊上的時間更短了,幾乎是還在點名便想離開教室,只能請當天的助教瑾在旁陪她著色,後來學校工讀生來了,便換成他們陪芭比。
不久,我遠遠看到想逃走的芭比跟工讀生在拉扯僵持,誰也不讓誰,但我只能無奈地往門口的方向瞥幾眼,因為現場還有十九個孩子正等著我的帶領,必須全神貫注,完全無法抽身去處理芭比的狀況。
中場下課了,我趕到門邊,見到工讀生筋疲力竭,很慌張地說:「芭比尿褲子了。」於是我們趕緊聯絡校方送來乾淨的衣物,並帶芭比到廁所整理一番。助教瑾說:「芭比很需要一對一的關注,她很聰明,知道怎樣留住大人,畫畫時她會不斷要我幫她畫,確保我不會離去。」
可是夏令營無法全程給予芭比一對一的指導啊!況且接下來的兩天,剛好沒有助教有空來幫忙。想到芭比可能一個人衝出教室後消失在偌大的校園,我便忐忑不安,幾經掙扎後,請校方跟家長討論解決之道,以免發生危險。
可是,芭比的家人無法到場陪伴,所以接下來的兩天就不讓她參加營隊了。我鬆了一口氣,但也流下難過自責的眼淚。將小孩退貨,原來是這麼心痛的事!我本應教會她一些什麼,但此時此刻實在無能為力,為了她的安全及其他孩子的上課權益,只能斷然放棄。
當晚在靜坐時,我想起喜馬拉雅瑜伽傳承阿修老師說的一席話:「如果你嘗試解決學生的問題,就等於是在干涉生命之母跟這位學生的關係。你自己本來就有很多問題要解決,毋須去干涉別人的問題。不要再去拯救你的學生了,別再妨礙他們的成長過程。有時我們內在的父性和母性想要跳出來幫助別人,作為一個人,必然會有這種傾向,但我們要記得,這並不會真的幫到對方,他們需要的是找到屬於自己的答案。」
思憶著阿修老師的話語,我的悲傷逐漸緩解,窺見內在的渴望,告訴自己不用試圖去救贖、療癒所有人,也毋須吸收、承擔壓力,量力而為即可。在心中為芭比祈禱,信任上天的安排,而我也做得夠好了,無論緊握或放手,都是源自於愛。作為老師最艱難的功課,我又完成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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