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長『豬頭皮』,就腮腺炎啦,被我老媽帶去廟裡,因為『虎咬豬』嘛,臉頰就被畫了『虎』,那時沿街走回家,頭都不敢抬……」學院裡皓首窮經的師長,講述「精怪世界」相剋之道,興味盎然聊起孩提舊事。端坐聽課的她,腦補被畫虎的小男孩遊街,努力鎮住笑意,因為環顧同學個個神情漠然,不知是周一一早的課,腦子還沒醒?還是此學術黌宮向來如此靜穆?老師繼續講:「『千歲樹精為青羊,萬歲樹精為青牛』,山石草木蟲魚,物老成精,我們這邊很多鳳梨,說不定學校裡就有很多鳳梨精怪……」在沉默壓抑的氛圍中,她還是忍不住笑了。
每周一天驅車南下,前往全然陌生之地,記憶圖像裡約莫有火雞肉飯,再來就是一大片在雲門《薪傳》裡被榮耀的稻田。她總是取徑國道三號,下交流道,途經工業園區,很快地從側門進入學校,迎面是小葉欖仁交疊的綠蔭大道,彷彿走進畫裡,她驚呼:好美的校園!而學校竟有個跟「鳳梨」有關的暱稱,也太可愛了!
話說那日她真的走進鳳梨田了。
九月入學,初來乍到,為避免錯過早上第一節課,決定前一晚在附近的民宿過夜。初秋黃昏,夜幕快速籠罩四野,穿過燈火稀疏的巷弄,手機導航屏幕已如夜色般墨黑,她開始南北不分、東西難辨,明明距學校僅五分鐘車程的地點,兜兜轉轉怎麼也到不了?她意識到自己迷失在陌生的荒僻鄉野,忽然,兩旁近百公分高的作物,伸出厚而堅硬的葉片,如刀劍般打在車身,啊!是鳳梨田,暗夜疾行的車,開進了窄仄的產業道路,她瞬間噴發腎上腺素,面對無邊的恐懼……
重返校園的她也常「忘齡」啟動腎上腺向前衝。
在世紀大疫、身心受困的時光,同時目送孩子漸行遠去的身影,她陷入人生徒勞的疲憊憂傷。她讀了些書、寫了研究計畫,把自己再帶進校園,期望50+後的生活仍有目標,時間不只朝向回憶。但她也很快覺察學術園地裡得嚴肅以待的種種,早已淡忘的記憶全都回來了。同時考進來的四人中,從未進職場的A最年輕積極,為謀職一路攻讀。她不知不覺感染了那步調,結果腸胃不時作怪,同學B跟她說:「不是要靠這個吃飯的,慢慢走就好了……」她輕聲嘆息,把自己捲進混亂之境的,從來都是自己的「心」啊!
誤闖鳳梨田的那天,後來呢?路的盡頭「彷彿若有光」,在亮著燈的農舍遇到好心人,他們熱心寬容指引了方向,是難忘的荒郊夜景。
冬去春來,細雨斜風仍日日纏綿,文學院旁的黃花風鈴木在乍現的陽光中點燃燦亮花火,「花能解語,為我情深」中年仍有夢的她,數算著生命緣會的欣喜,決定慢慢領略校園的四時佳興,希望也能輕鬆地問:老師腮幫子畫虎,有沒有很快趕走豬頭皮?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