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31日 星期日

鍾喬vs.鍾永豐/戰爭真的結束了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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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鍾喬vs.鍾永豐/戰爭真的結束了嗎?(上)
人文薈萃 徐國能/開學前要收好書包
黃瑞彬/三不沾
雅雅/運送愛的消防玩具車
羅娃娃/亞洲超市

  今日文選

鍾喬vs.鍾永豐/戰爭真的結束了嗎?(上)
鍾喬/
其實,我們可以從「以哈」戰事爆發,現實的緊迫性,會不會驅動創作慾望?來開始話題,如果被驅動後,會怎樣處理外在的事實與內在的轉化呢?

●鍾喬:

戰事爆發。一般的慣常反應:便是對發動戰爭者的譴責,這沒什麼不對。第一時間,在哈瑪斯發動突擊的第一刻,「恐攻」譴責瀰漫全球,也迫使我再次思考「恐攻」非一日之仇,而是長久受壓迫的累積;那一刻,想起巴勒斯坦詩人達維希(Mahmoud Darwish, 1941-2008)的詩,我重新翻閱,找到〈在這片大地上〉這首詩,其中幾行這樣寫著:

在這片土地上,有配得上生命的事物/在這片土地上,有大地的女主人/一切初始的母親,一切終結的母親/她,曾經被稱為巴勒斯坦/她,後來被稱為巴勒斯坦。

我懷著噤默的沉重,重讀這幾行詩。因為,這世界帶著「文明」的眼光譴責「恐攻」的野蠻;然而,潛藏在譴責後面的,卻應該是更多對於「恐攻」為何發生的探究。戰事或災難在這失衡的世界發生,我想寫詩藉以抒發內心的關照,我會被「詩」帶往深層的探究:為何這世界變得如此殘酷?我心底惑問:千年前流離失所的猶太民族,在離開《舊約聖經》的神諭後,為何轉化為壓迫伊斯蘭弱者的文明暴力呢?然而,這並非所有猶太人的初衷,而是右翼民族主義者啟動的種族滅絕暴力所導致。

這樣想「暴力」。彷彿逐漸在暗黑中,見到地道口的一線光。「暴力」投下的用以征服的炸彈,幾乎和資本蠻橫的軍火無從區分。在詩的世界裡,探究的恰是:被炸裂到幾乎僅剩殘磚與碎瓦的土地上,暴力中粉碎的石塊,將何去何從?我聯想起,手無寸鐵的巴勒斯坦孩子,反抗暴力的「武器」便是手上的石頭。於是,有一首詩,在我的書寫中冒出端倪:〈孩子〉。

戰事若苦難的悲劇,在母親與孩子的胸口撕開裂痕,恰也長出血痕歷歷的花朵。我這樣子想,寫下的詩行,圍繞在孩子失去世界的每一瞬間。我先從孩子在暗黑的地道,遇見被劫來此當作人質的陌生女人開始。暗黑中,孩子餵食陌生女人僅存一口的羊奶,就像孩子的母親在被炸到不見屍骨的前一刻,恰也在餵食孩子僅存半口的羊奶。

這時,孩子不懂恐懼,但,懂抵抗。詩行這樣寫道:他大喊:我們沒有武器,沒有退路/這是存在,不只是生存。其實,我們一直在追尋一個孩子的殘酷現實,以及埋藏在他現實後面,很多已然坍塌而被世界淹沒的內在話語。所以災難、特別是戰爭,總是驅動我去寫一些詩行或作品。例如,我現在初步完成的是一個劇本:《裂縫──斷面記憶》便是書寫戰爭帶來親族相殘的悲劇。劇中,援引一位過去戰事中死去士兵的靈魂,他是影子,在流離的道途中遇上一位軍官。軍官說:「回去吧!你的戰爭已經結束了!」影子逆風站立,遲遲不願離去,問著:「我要回家。」軍官說:「不行。」影子再問:「為什麼?」軍官只說:「你的家在天涯。」影子這才說:「我要跟你回家。」然而軍官回過頭去,便走了,消失在斷壁殘垣的硝煙中……

創作,總是在外在事實中,展開內在轉化的心靈旅程。

●鍾永豐:

2008年秋,我接到策展人鍾適芳的電話,說她心目中最偉大的阿拉伯詩人達維希過世,想辦一場詩歌音樂會向他致敬。除了幾張土耳其、伊朗與阿富汗的傳統音樂唱片,我從未接觸中東文學。我上網讀了他的重要詩作英譯,受撼動之深,在我有限的讀詩經驗中,只有奈莉·沙克絲(Nelly Sachs, 1891-1970)與保羅·策蘭(Paul Celan, 1920-1970)可以相提並論。但這個並論引致刺痛。

沙克絲與策蘭是二戰後猶大流離詩學的最重要代表,他們的詩作凝結且昇華了猶太人的歷史苦難,沙克絲更有多篇偉大詩作呼喚、呼應、歡呼以色列建國運動,譬如陳黎、張芬齡譯的這幾首:「但,是誰把你們鞋中的沙倒空 當你們必得起身,走向死亡?」「哦,我的孩子們,死亡已奔跑過你們的心,像穿越一座葡萄園,把以色列漆紅在世界的每一座城牆上。」以及「如今亞伯拉罕已經抓住風的根,因為以色列將在離亂後回家。它已在世界的庭院,採集創傷和折磨,已用淚水浸黑所有上鎖的門戶。」這些詩句使我在面對個人與群體的苦難時有新的呼息,七、八年後我決定以台灣南部的石化業汙染與抗爭為題寫作音樂專輯,即受沙克絲的悲劇想像所鼓舞。

而今在達維希的詩作中卻句句是巴勒斯坦人的艱辛與反抗,如這首〈圍困中〉:

這兒,在斜坡上,面對黃昏與時間的鴻溝

靠近陰影被唾棄的花園

我們做的事與囚犯

與失業者一致:

我們培育希望

……

包圍沒完沒了直到我們教會敵人

我們最好的詩歌型式

……

在圍困中,時間變成一種場所

永久地凝固

在圍困中,地方變成時間

被過去與未來拋棄

……

而在圍困與被迫流離之中,「家」辯證地成為達維希最核心的寫作意旨,如這首〈我屬於那裡〉:

在人類被刀劍追捕成獵物之前,我就已經生存在這土地上。我屬於那裡。

當天堂為她母親哀悼,我把天堂交還她母親。

而我哭泣,如此歸來的雲才能帶上我的眼淚。

為了打破規則,我學習了血的審判所需要的全部文字

我學習並拆解所有這些字,只為從它們之中抽出一個單字:家

而回不了家的子女眷念的,是〈母親〉:

若我回來

把我當柴,餵你的火

當你屋簷下的曬衣繩

沒有你的祝福

我會虛弱,站不穩

我老了

還我兒時的星座圖

加上燕子

如此我便能畫出路線

好回到你等待的巢

他的詩作讓許多讀者──包括我,開始關切巴勒斯坦的處境與以巴關係的進展。把戰爭與政治衝突置換為全球化或任何剝奪性的開發,弱勢者與邊緣者的命運同樣顛沛流離。達維希的凝視與聲調讓家的長影晃動、發聲,我因而看見菸草經濟沒落之後多年的夥房(美濃三合院之謂)與我成長的龍肚庄(美濃東邊的聚落)抖落歲月的灰塵,重新開嗓。

現實有多近?想像又有多遙遠呢?近的如何寫?遠的又如何處理?怎麼拿捏,是一門學問。

●鍾喬:

2023年十月間,受【台北詩歌節】之邀,在閉幕式中,與周意紋的提琴合奏朗讀詩作。詩與劇場幾乎盤據了我17歲至67歲的創作所有。在台上時,我說著:詩,寫下來,成為文字,無形中,也成就一種記憶;詩,如果被朗讀出來,就像劇場,來到一個活生生的現場。這現場,稍縱即逝,前一刻的朗讀,下一刻,已經是另一種當下。像是莊子在〈齊物論〉裡說的:「吾喪我。」現在,我已忘卻我前一瞬間的形骸,這很接近劇場所言的當下的藝術。所以,我稱我的朗讀是:「為忘朗讀。」

從這樣的角度出發,創作有一面是記憶的篩選,另一面,卻是記憶的忘卻。無論記憶或者忘卻,都在驅動時間朝向未來,也就是朝向一種探索。如果創作不為探索問題,而為提供答案,這創作肯定是很無趣的一件差事。但是,探索既有貼近現實,也有想像遙遠的兩種差異。

我總覺得貼近現實,在書寫的過程中,常常回到現實如何被重新辯證;想像的遙遠,卻經常處於讓現實何以「變身」的衝擊中。前者較多的是,1980年代中期於《人間雜誌》寫作報導文學時,如何在涉入底層生活時,讓非虛構的場景與人物交互融合,完成一片有機的場域:寫作〈鹿港反杜邦運動〉的篇章時,腦海中經常閃現的是:粘厝一家兄弟如何下海採蚵的時時刻刻,並藉此貼近民眾與跨國汙染的抵抗;寫作地下黨農民革命事蹟時,如何在秋風起的三合院廳堂,邊筆記邊聆聽邊在內心淌淚白色恐怖歷史的肅殺。

但,在詩與劇場的寫作裡,想像經常從現實而來,卻又返身回來探問現實。我常在劇作裡,加入詩的想像之後,現實歷經了「變身」的歷程,不再僅僅是現實本身了!這裡另有一件事情,過去三十年來,我幾乎年年書寫一部劇本,而且親自導演,這無疑是一件苦差事。在經常得身心俱疲之際,我常反思自己這樣做,到底為了什麼?答案無非是:我無形中將創作視作身體力行的文化行動。這樣的思維,其實較多來自第三世界的詩人或劇作家,希冀透過戲劇或詩,參與世界的改造。然而戲劇與詩能改造現實嗎?若從人的主體內在去反思外在的變遷,大概也就只有魯迅在《野草》散文集之〈希望〉一篇,引用匈牙利詩人斐多芬的詩句,得以訴說情境的曲折了。他說:「絕望之為虛妄,正與希望相同。」這充滿暗黑的世界,若不用自身的黑暗去承受,便僅僅剩下光明所遺留下來的、世界的假象了!

屈指一數,2004,《潮喑》寫作於族群被政治撕裂的SARS疫情年代,讓島嶼封鎖與政治寓言產生想像的連帶;2005,《拜金歌劇》演出時,恰是高雄泰勞在捷運工地宿舍罷工之際,衍生出的是:揭露總統府最高層的貪腐黑箱;2007,《闖入廢墟》表現全球化下,資本單極霸權橫行第三世界的年代;帝國產/軍共合體以「反恐」為名,入侵伊拉克。然而,正義的共同體如何在廢墟中重建呢?議題與議題背後的問題意識,連結想像的張力,是劇本輯的編選方針。接續下去,以空汙/基改/轉型正義為批判性想像的《女媧變身》、《江湖在哪裡?》、《戲中壁X》……等作品,也在這樣的軸線下完成?

當下,以《裂縫》為名的劇作,不也穿梭於詩與劇場,現實與想像的交錯間嗎?

●鍾永豐:

90年代初我隨妹妹秀梅在屏東六堆地區進行客家農民訪談,密集進行半年之後,在一般的社會學、統計學觀察之外,我發現每個地方總會有幾位口才練達的農民,特別能講故事,或把一個事件講得活靈活現。我見識到語言的社會性、哲學性與文學性如何在他們的語言技藝中結晶為「謠」與「諺」,並在傳播中不斷精鍊。我慢慢知道,原來現實的認知與講述包含語言的型式,當中即蘊藏詩詞創作的可能。我們當然也可以由後者往前推判,還原現實的多面。

帶著這樣的理解,我一遍又一遍聆聽陳達的經典專輯《阿遠與阿發父子的悲慘故事》。他的滄桑彈唱是豐富深刻的在地敘事,充滿歷史的波動,行進間的曲調轉換快速而巧妙,急轉直下或昂頭起昇,皆精采絕倫。我驚訝地發現,陳達變奏時的歌詞橋段非常細膩優美,竟然是關於父子情感關係的語言型式。舉其中兩段為例:

思想起──

雙人相離去,

搭車欲去台東賺點錢

有時想起阿爹您!

我真想奔回來愛護你!

……

思想起──

車載阿爹到車頭邊

車到車頭,我背阿爹你下車來

你要健點扶住椅

火車要到了,

我來款車錢

這些橋段在整體敘事中既是骨架,亦使陳達的演唱深具戲劇性張力。但我之所以驚喜,是因為在漢人民謠或戲曲傳統中,如此親密的父子情愫並不多見,更何況是在有著嚴肅父權體制的農民社會。即便是父慈子孝,也是隔著一道拘謹的感情護城河。恆春早期聚集了不少無地的貧苦閩客農民,他們且與母系的排灣族通婚,我猜,皆有助於平緩男性中心意識。(上)

鍾喬。(圖/陳芳珂攝影,鍾喬提供)

鍾喬

我總是在時間的相對地域和自己或他人相遇;這地域除了時空之外,指的是人的氣味與視線的交織。為何是相對地域呢?這問題我也常提問自己,主要還是為了與內在的獨白對話,並安置與他人的對話關係。因為,近三十年來,我的創作都環繞在詩與劇場的衝撞或交織之間,這是無法迴避的相遇。

鍾永豐

1964年次,成長於菸草年代,童年結束於台灣加入全球化。

77年寫詩,83年讀小說,84年接觸社會運動,98年寫詞。

曾任美濃愛鄉協進會總幹事、高雄縣水利局長、嘉義縣及台北市文化局長,現任台北藝術大學主祕。


  人文薈萃

徐國能/開學前要收好書包
文/徐國能/
不變成地雷,也是一件大事

工作是神聖的,關係人的生存發展與生命意義;工作也是勞苦的,累了一年後,應該要好好休息幾天。重新開工的日子洋溢著喜氣但也充滿挑戰,有個儀式或特別的準備才顯得對工作,以及對未來一年的敬畏和慎重。

我的校園生活,就是「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學生來來去去,老師據守在那個小講台,黑板換成白板,又換成投影機布幕,但授課就是那麼一回事。從年輕到現在,每年固定的幾門課,中文系領域雖大,但長期與同事們各司本職,有的上小說有的教散文,日子一長,熟能生巧,哪一周該教「孟子見梁惠王」,哪一日該討論唐寅〈桃花庵歌〉,大約與窗外的綠葉寒流一致,時光的分分秒秒都了然於胸。九月開學,六月放假,準時考試,準時上傳成績,像《聖經》中說的一棵樹栽在溪水邊按時候結果子,這樣的工作,似乎沒有什麼開工的問題,時間一到,走上講台,拿起麥克風,工,就開了。

但事情可沒那麼簡單。

近年學校競爭激烈,凡事都有評比,授課尤其是重中之重。學生在網路上有「選課沒地雷」之類的網站,匿名人一發問「某師的某某課如何」?下面一串劈里啪啦地回應當老師的要承受得住,因此怎麼把課教好,免得變成「地雷」,也是一件大事。

暑假三個月,氣派大的教授就是做國際交流、移地研究、受邀出訪,在巴黎、在阿姆斯特丹或斯德哥爾摩倡言天人之際與一家之言。我這土教授,多半是窩在研究室準備教材,把一年來平常累積的一些新材料重編到教材裡,調整某些反應不好的篇章,加入一些能連結於當前新世的觀念,假裝自己走在時代尖端。一兩個月下來,沉思默想,修修改改,忽焉也就要開學了。多半是在開學前一周,就要把檔案寄給影印行,然後非常焦慮地觀察開課網頁上選課的人數,「唉呀都要開學了怎麼才五個人選課,完蛋了……」

回收昨日,我們便有新的開始

然後開學前兩三天,把印好的講義用平板車拖回研究室,我很喜歡用一種叫「米萊尼」的紙當講義封面,細細柔柔有種不同於雲彩紙那種僵硬感。然後去文具店買好文件夾,再印出選課名單、授權碼和教學大綱,確認教室,然後好好地把講義和文件夾放進書包,紅筆、藍筆、綠筆與粉筆各就各位,PPT遙控器的電池換過,再三檢查,好了,沒問題了,安全了!心中默默地說:「一切就拜託。」

然後就是一頓大清掃,把研究室裡的過期講義、廢紙廣告、無人領回的作業、補考沒過的考卷……全部塞進影印店給我的A4紙箱,拖到紙類回收處,把積鬱了一年的煩惱送給笑呵呵的老伯伯(我常在想,他會不會半夜坐在一盞燈下,戴上老花眼鏡,翻翻看看那些作業考卷,接著冷笑幾聲呢!),然後把該抹的灰、該拖的地、該丟掉的過期泡麵餅乾全部處理;用力擦洗積了很多咖啡垢的杯子,冷氣濾網也拆下來洗乾淨。待一切清清爽爽,書桌上那些討厭的便利貼、訂書針和橡皮擦屑都消失了,便長噓一氣,坐在好不容易稍微整齊的研究室,也許用老音響聽聽舒伯特,再喝一盅普洱茶,看夏秋之交的夕陽透過舊窗簾寧靜地曬進來,細小的灰塵在斜陽的光芒中徬徨浮動,野馬塵埃,我的此生亦當如是觀。

開學的前一天,我多半進行這樣的準備,回收昨日,我們便有新的開始。搬運與打掃的勞動使我心安;收拾好明天開學的書包,是媽媽多年前的叮囑。我對「學校」一直懷有複雜的感情,我曾經想逃離它,如今卻安居其中,這些準備儀式並沒有使我成為更好的老師,但有時能給我一點小小的安慰,因為許多教導過我的老師都是永遠認真以對的。有時我走向講台,心中浮現的是泰戈爾的那句詩:

「誰要承接我的職務呢?」落日問。

「我將盡力去作,我主!」瓦燈回答。


黃瑞彬/三不沾
文/黃瑞彬/
亮黃的色澤象徵溫暖,渾圓的外觀象徵圓滿,用筷子輕輕夾起,真的「不沾盤、不沾勺、不沾牙」,入口的瞬間有種說不出的感動。

我們平常餐桌上的菜名,多是用食材與其烹飪方式綜合命名,例如蔥爆牛肉、糖醋鯉魚等。然而這道名菜「三不沾」,捨棄傳統命名方式,從這道菜的特色來取名,更顯示出其獨特。

它最主要的原料是蛋黃,有料理經驗的人一定曉得,蛋這項原料,應用於日常生活中的各式地方,如煎蛋、蒸蛋、金沙、蛋糕、布丁等等,可說是無所不在,卻也因為多變的樣貌,想要呈現完美的特性是難上加難。許多蛋料理,不是火候不對,就是嘗起來太過油膩,失去它的本來面目。

現在能吃到三不沾的地方少之又少,在那次感動味蕾的體驗後,我便興沖沖地自己製作,以中小火持續加熱,途中掌握蛋液成形的速度,不停攪拌,謹記「勺不離火,火不離勺」,一邊防止周遭蛋液黏鍋而焦黑,一邊時不時將鍋離火,維持適當的溫度,並添加些許油,使蛋液吸收而變得嫩。烹飪的過程就像走獨木橋,保持中道,方能抵達終點。

但事與願違,鍋中食材很快面臨硬化、成形不均,最終分崩離析的悲慘結果,不僅蛋黃無法完全吸收油,型態與口感也與專家有著懸殊的差距。我才曉得原來看似簡單的一道菜,其中的烹調精髓非數年的工夫不能臻至完美。

中華料理有許多令人嘆為觀止的功夫菜,可其中不乏需要多樣食材堆疊出鮮味的菜式,例如開水白菜、八寶葫蘆鴨、佛跳牆。若是講求用料簡單,取得容易程度而言,這道三不沾的深意遠遠大於上述名菜。若我們能夠欣賞三不沾的精神,把一件簡單的事情做到極致,便是純粹精神的展現。與其追逐珍稀食材,不如回過頭來仔細觀察自己的四周,珍惜簡單的生活!


雅雅/運送愛的消防玩具車
雅雅(台中市)/
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最讓我難忘的是和讀小學五年級的兒子唇槍舌戰後的某日,他遙控了一輛小小的消防玩具車,運送一張摺過後約一公分乘以兩公分的紙條到我的房門口,並在遙控端呼喚:「媽媽,妳趕快看看車上有什麼?」

我停下打電腦的動作,走往房門口拾起地上的小小消防玩具車,仔細看了一下,紙條夾在消防車車頭與車身間的空隙,打開後大小約八公分乘以五公分,是一張隨意手撕的白色碎紙。規律的摺痕上,寫了大大的三個字,字的線條不拘謹、架構隨興,但那三個字卻讓我詫異到無法言語,嚥了下口水向兒子確認:「這真的是你要寫給我的嗎?」

兒子一邊點頭,一邊展示一口潔白牙齒的笑容。我說:「謝謝你給我『我愛你』三個字,但這真的是要給我的嗎?」兒子不好意思、彆扭地說:「哎喲,對啦!」我笑了,告訴他:「兒子,我也好愛你,真的!」

兒子的個性單純急躁,且一根腸子通到底,對事件的解讀多單方面思考,因此應對進退上就顯得愛頂撞。當媽媽的我在調整兒子的行為時,多使用硬碰硬,兩方無法有效溝通下,皆有苦說不出,衝突愈演愈烈,怒吼、冷戰成為日常。

意識到問題嚴重性的我開始請益其他父母,也多方閱讀,將學習到的方法帶入與兒子的相處中,正當我慶幸親子關係開始有正向轉變時,戰爭竟又冷不防地啟動。一次次的爭執,帶來一次次的失落,已經沒有能量的我,失落地為自己貼上「失敗母親」的標籤,沒想到消防玩具車卻在這時運送「我愛你」,為我乾涸的內心帶來一場及時雨。

四個年頭過去了,當時的小五男孩來到國三,依舊有急躁的時候,但多了點換位思考、冷靜與包容,是個能自持的大男孩了。我們現在的日常,不再有怒吼和冷戰,而是在衝突時,有把話講清楚的共識;因為在我們心中,一直保留著那張「我愛你」的紙條。


羅娃娃/亞洲超市
羅娃娃/
近期最快樂的事情就是逛亞洲超市。

平日往返台東時,總會特意去市區的傳統市場或超市採買,盡可能將想要的食材和調味料買齊,再奮力扛回蘭嶼。小島雖有兩家超市,但供應品項不多,食材新鮮度也微微差強人意,價格則隨天候和運輸難度調漲,風災後更見到令人瞠目結舌的菜價,居民只能無奈地自嘲:「畢竟我們吃的可是進口貨。」

也由於無法在小島購得太多現成的美食,幾乎人人練就一身好廚藝,能通天遁地蒐羅材料、想辦法請台東的親友或菜商幫忙運送,自己再摸索出美食佳肴,從街頭小吃到高級西點都盡可能包辦。去年清明節,嘴饞的我除了捲起袖子張羅備料外,更想辦法做出了潤餅皮,只為順應節氣,和同樣移居的好友一起品嘗久違的好滋味。

此刻再度遠漂,人在異國他鄉,餐桌上的家常菜又換了另一種風貌,對於能夠體驗不同的飲食文化甚是珍惜,但時光流淌間,總有一些特定香氣會勾起鄉愁。慶幸的是,這座歷史悠久的歐洲老城外來人口眾多,男友所居住的區域不乏亞洲人,因此只要散步十來分鐘就能找到亞洲超市,而且不只一家,一公里內竟有四家之多。

一日我便興沖沖拉著男友去尋寶,亞洲超市多半是由中國人經營,他們說著流利的義語、英語和中文,完全不必擔心如何溝通。貨架上的食材與調味料則包羅了中、台、日、韓、泰國、越南等風味,我好像劉姥姥進大觀園般,頻頻發出驚呼,在距離台灣九千多公里的海外,竟感覺家鄉如此貼近,與心心念念的味道重逢。

這家沒找到的食材就換到下一家搜尋,短短幾周過去,也重新擁抱「好好做一頓料理,慢慢吃一頓飯」的好時光。蘭嶼的家與書店一體成形,所謂廚房,不過是在櫃台裡的層架擺上電陶爐和烤箱,做些簡易、可燜煮的飯菜,因為沒有抽油煙機,也不願氣味和油煙影響書店,所以儘量避免熱炒和炸物,蔥薑蒜等爆香好物也忍痛揮別。一個人的食量難以快速消耗食材,往往吃的速度趕不上食材腐壞,我經常以方便的水餃和泡麵果腹,三餐也就日漸敷衍起來。

亞洲超市彷彿有一種魔力,日日呼喚著我過去走走,喚醒深深沉睡的料理魂,於是我一次次造訪,一次次從廚房裡端出新菜,義大利家人們也樂得在家就能品嘗亞洲料理:火腿蛋炒飯、炸天婦羅、香菇蘿蔔湯、紹興醉雞、炒米粉、豬肉咖哩飯等,有日更張羅了熱騰騰的火鍋讓大家嘗鮮,一家人在冷颼颼的夜晚吃得非常滿足。

過去三十多年,在台灣如同環島般的移居四方,已搬過二十二次家的我,始終在對食物的思念裡,與離開的地方和解、以食物重構歸屬感。久之,「家」成了餐桌上的美食索引、料理指南,一種香氣或一個味道,就能帶我回到記憶裡的每一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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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 the case, off the case, make a case原來這些字你都想錯了
James的朋友推薦他到一家外商面試,面試官和他握手時說:Your friend here has been making a strong case for why I should hire you.�罘ake a strong case?" 他心想,到底朋友幫他做了什麼案子,今天的面試這麼順利?Make a case可不是做了什麼案子,是商場常用片語。

早安,粉鳥林!在奇岩祕境海灘上等待日出 從山形岩旁耀出閃閃金光
蘇澳的粉鳥林漁港港堤之外,有小而美的礫石海灘,有突立海上的削壁峭岩,網友號稱為台版的下龍灣。布魯覺得這稱號有點誇張,卻也很喜歡這曾經的祕境,尤其是山形岩(一說筆架岩),一個山字就在小海灣浮出海面上,又像是仙人遺落的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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