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點站到了,請記得隨身攜帶的物品,謝謝您的搭乘……」「媽,下車啦!」捷運門一開,兒子深吸了一口氣,「對,就是這股味!」是北投的硫磺味,他雀躍地叫嚷,接著說要喝紅茶,加了碎冰、袋裝的,市場裡那家古早味紅茶店,成了他「回鄉」的第一站。
稍早在車水馬龍的台北街頭,「媽,我不習慣搬到市區……」兒子在小綠人一閃一閃後開始奔跑過街,停下腳步,神情有些黯然。
兩年前為孩子就學便利,我們從郊區搬進城。每到周五早上,孩子們便活力充沛一躍而起,大聲宣告:「耶!晚上要回家了!」晚間與孩子相約台北捷運站,搭乘紅線往北投,乘客疏落在各車廂,車體輕快在軌道上馳行。一過民權西路站,捷運從地底躍出地面,眼睛快門不斷,攝下台北窗格景。
「你看!兒童樂園!」他還記得當時由爸爸抱著,神情驚恐地滑下長長的石造滑梯。兒時的樂園早已不復,交由全台唯一的單臂摩天輪及旋轉木馬留守。捷運行車的速度,恰恰好讓他回味童年。看著看著,兒子驀地轉頭:「媽,我是台北人,妳呢?」
他第一次問我家在哪,是小學的社會科訪談作業──關於「家鄉」。我內心唱著羅大佑〈鹿港小鎮〉裡的一句歌詞:「台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當時我把出生地當作家,大學負笈北上,才學會搭乘火車,因方向感極差,我總是在南下北上的AB月台間猶疑。再怎麼踟躕,仍確信北上求學是人生堅定的指標。人生無法預料,從求學、戀愛、結婚到生子,恍恍惚惚二十餘年,在台北居住的流光,一點一滴取代了在家鄉的回憶。
兒子用味道記憶故鄉,我呢?
車子駛出國道四號,一路行經從豐原、石岡、土牛,向東勢前進。鎮守大橋兩端的橋獸,外貌像龍又似馬,習慣喚牠作「龍馬」。讀了些神話故事後,才知牠名為「蚣蝮」,生性適水,鎮於橋頂可保護橋梁不被洪水沖毀。九二一大地震,東勢聯外交通受阻,仍堅持回鄉。顛簸路程、斷垣不忍怵目,橋面扭曲斷裂,龍馬依然顫巍巍端坐守護。
故鄉記憶是濃稠的,兒子的問句牽連出了二十幾年前的家鄉畫面。看著龍馬落淚的那年,從未料想會遠離這座山城,沒想過會定居他處,沒想過離開的,會成為故鄉。台中、台北間往復折返多年,家鄉的意象不再是區域化的分野,或是親情的羈絆。時間使我蛻變成更成熟的自己,不管回哪個家,在啟程、轉身時,都能笑著回望。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