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溫暖解放強壓
校園裡有個傳說:「有怎樣的老師,就有怎樣的學生。」即使班上二十幾個孩子來自不同的家庭、有著不同的性格,但在導師的帶領之下,會長出一種叫作「班風」的東西。同班同學與導師之間,在日常行為、思考路徑與處事態度上會有一定程度的相似,這種潛移默化有時連導師自己也不會察覺,但剛剛開始的方向,還是可以倚靠導師有意識地刻意營造,諸如班規制定、座位安排,乃至教室布置,均有端倪可以聞嗅。
我接的是「後母班」,據說之前班上的氣氛不是太好,也存在幾個情緒起伏較大的孩子,大大小小的衝突不斷,前班導選擇以嚴肅的氣場鎮壓,這個氣場彷若一片遮蓋暗潮的薄膜,滾動洶湧的話實在很可能一舉衝破。讀過許多研究,見過一些立場,我決定不到最後關頭,不動用懲罰,雖然懲罰既可以快速喝斥錯誤又能收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但我謹記著一位學長的名言:「快速的東西,都有毒。」而且說不準這個毒會在體內發酵多長時間、醞釀出怎樣的劇痛,所以我秉持「犯錯就勇於修正,失誤就積極彌補」的原則帶班,選擇做一個溫暖的老師。這次的班規以合約方式簽訂,座位在防疫需求下暫時分立,教室則使用大片馬卡龍色布置,張貼成長型思維的標語海報,打算讓這群小孩,從最直觀的環境中看出改變。
提醒要小聲地說
那天兩個孩子起了衝突,女孩以正義之名挑出男孩的錯誤,用語言鎖鏈緊緊地勒住了男孩的脖子,男孩一氣之下揮拳掃空了女孩桌上的所有物品,考卷、便條紙、飯菜、飲料瓶隨著拳風一一碰在地上,女孩急哭了但嘴上仍沒放下指責,咬牙切齒的男孩再一把推倒女孩的桌椅,喝令女孩停止說話,同學連忙喊回在班上擁有最大發語權的我。
我將男孩拉到教室後方空地,他拳頭緊握、滿眼憤怒,是聽不進道理的狀態。先告訴他我知道他現在很生氣,用同理換取一點談話的空間,再請他做幾次深呼吸,到教室外走走,等風吹散他那些太用力的表情後,我請他說明方才的狀況,陪伴他理了理前後因果,嘗試讓他提出更好的解決方法,他說自己應該要去道歉。
他端正地向女孩九十度鞠躬,明白地說出自己不該動手,也口頭承諾不再有下次。但我知道這一系列是經常犯錯的孩子學會的解決問題的「標準流程」:他們很「會」道歉,從過往經驗裡知道大人要什麼,也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說些什麼可以脫身,我明白但沒有點破。
我問了女孩是否願意接受道歉,女孩輕輕地搖搖頭,男孩不耐地啐了一聲。我向女孩點點頭,再看向男孩並告訴他,因為知錯而道歉的勇氣很好,但對方也有不接受的權利,我們無法干涉只能尊重。男孩著急地說女孩也有不對的地方,女孩也應該道歉,因為提醒要小聲地說,他很不喜歡被大聲地提醒,那就是罵而不是提醒。我重複男孩的話:「提醒要小聲地說,這句話說得真好!希望你們兩個人都能學習小聲提醒。」放學在即,讓他們先回了家,看似不太圓滿地暫時擱下了這件事。
選擇暴力,是感覺不安全
隔天,另一個孩子來找我閒聊,一邊幫忙我整理作業本,一邊問我為什麼不懲罰遲交作業的同學?只讓他們坐在教室補寫。接著問了昨天男孩出手的時候,我為什麼沒有罵他?這個孩子認為沒有懲罰的話,男孩不會怕也不會乖。我和他分享,我覺得人在長大的時候犯錯是自然的,之前的自己也犯了很多錯誤,但我遇到很棒的老師,他告訴我要從錯誤裡找出新的學習,要能給他人第二次機會,而我也相信願意把握第二次機會的人,能長出更堅毅的樣子,也會更懂得珍惜。
消化了一下這短暫的閒聊,加上昨天男孩的事件,在下一堂課的開頭,我認真地和孩子們道歉了;我發現這幾個月的努力經營,並沒有讓所有孩子都感覺安全,在沒有充分信任的情況下,孩子選擇忽略、隱瞞或簡單直接的暴力,我沒有成為他們心中足以依靠的大人,為此我感到很抱歉。也認真地把我沒有開啟懲罰模式的緣由仔細地說了一遍,希望可以說服孩子取得共識,期待自己成為孩子心中願意信賴的大人,他們看我滿臉真誠,背和耳朵一起挺直了。
話題結束前,我邀請大家一起練習,在看見他人錯誤時,小聲提醒,在覺知己身失誤時,勇於改進,在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下,依靠自律進步,而非避罰服從;誠摯地邀請每個孩子協助,讓這個不輕易開啟懲罰的實驗得以成功,也讓我不後悔當一個溫柔而堅定的老師。嗯,然後這節國語課就這樣被我「浪費」掉了,期待新學期的開始,我也能感受到一點點浪費這節課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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