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淑慧 曲折的返鄉路,一如電影般笑鬧
來山東濰城一個多月了,雖然剛過元旦,但今年春節來得早,我得趕在農曆年前回家,臺灣。一早不到七點,我就準備好出發了。過去我一向是請一位張師傅來小區門口接我,走高速公路到青島流亭機場搭機。但昨晚張師傅來電說下了一天的雪怕路面結凍不好開車,平常兩小時的車程可能要開八小時。我當機立斷,立刻上網買了動車票,改坐火車赴青島東站,再轉出租車赴機場。
雪天的清晨七點,一片灰暗微濛,我拉著大行李,拎著手提包,背著雙肩包,頂著零下一度的寒風,在小區門口招車赴火車站。
平常滿街跑的出租車,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就是看不到,我揮著凍僵的手,心中七上八下,全是錯過班機的負面想法,愈想愈焦慮,又當機立斷,立刻過馬路到對街搭公車去火車站。之前我常坐公車去站前廣場跳舞只要十分鐘,於是拖著兩大包,小心翼翼橫越偌大的馬路,走得心驚膽戰,深怕被同方向的車從後面撞上來。所幸有個大嬸也一同違規穿越,她可是優雅的多,慢條斯理,自走自的、完全不管周圍的狀況,即使大車迎面開來,她也毫無懼色,彷彿馬路是她家的私人車道。我挨著她走,壯膽不少,第一次感受到站在巨人肩上的好處。
公車很快就來,我笨拙的拉著大行李,登不上高底盤的車子,只能厚著臉皮,請跟在後面的老頭幫忙推一把。我剛把準備好的兩塊錢人民幣投入錢箱,轉身照顧行李,卻聽到身後傳來「你帶個大箱子,要再收兩塊」,一轉頭車掌正看著我。我忙問:「你說什麼?」她又說了一遍。我去過不同的地方,坐過不同的公車,第一次聽說要幫隨身行李繳費的。於是又混亂的翻錢包找錢,先脫手套,然後在一把長得差不多的紙鈔中,困難的辨認出兩張一元,投入箱子(我感覺自己的動作十足的老人),好不容易找到位置坐下,看到後面上車的大媽,拿著手機要刷卡,卻怎麼也刷不出來。她拿著手機問車掌:「這要怎麼弄啊?」車掌頗有耐心的說:「你就把這個碼對著鏡頭感應就行。」那大媽大概天資太高,聽不懂這麼簡單的話,又在手機上胡亂滑一通,然後重複同樣的問話,兩個人就這麼陷在沒有終點的對話循環中,車子快要到站了,她的手機還沒刷出錢來,最後旁邊一個小姐過去幫她,當感應器傳出「嗶」的聲響,我真想拍手,讚美這美好的早晨。
下車後,才是艱難的挑戰。一堆人推著行李,吃力的爬上站前廣場臺階,這個時候無分老少,大家各顧各的與結滿碎冰的地面奮戰,既要小心滑倒又要使力拉著重物,沒人有多餘的愛心分給我這個很少見過雪的異鄉人。我爬一階停一下,漸漸的被拋在後面,一轉眼整個廣場只剩我一人。這個滿布黑冰泥濘寒瑟之所,怎麼會是我幾天前來跳舞時滿是人潮與音樂的歡樂之地?原來電影、照片中呈現的靄靄白雪,銀色世界的天堂畫面,真實景況竟如此走樣,我都還沒來得及賞雪呢,就被迫看到白雪公主卸妝後的樣子。
我大概走了半世紀,才進入車站騎樓,終於擺脫了濕冷。車站入口在二樓,電扶梯就在前頭,走近一看,「停用」兩個字橫在前頭,我倒抽一口氣,把湧起的眼淚往回吞,告訴自己再大的困難也擋不住我回家。我抬頭望望遠在天邊的二樓,吸口氣,兩隻手一上一下的使力搬,走一階停一下,實在笨拙,此時腦海中浮起前兩天在萬達廣場入口處看到的一個告示,「請舉止優雅」,我覺得現在的自己,沒有發瘋就已經是最大的優雅了。
通過安檢,我隨著大家魚貫上電扶梯到二樓大廳剪票口附近等候,我仔細地在看板上尋找自己車班的停靠資料,但任憑我來回搜尋到眼睛發痠,就是找不到D6003往青島北的車班。狐疑之下,詢問工作人員,他一聽青島北,立刻說在一樓候車。我忙往一樓走,卻發現下行的電扶梯停用,而且這麼大的車站竟沒有升降梯,這意味著我又得提著大包小包,再爬一次樓梯,只是這次是往下走。我再次把湧起的眼淚吞回去,嘴�堜懇菕u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終於上了動車,總算能坐下好好欣賞窗外銀色美景。這兒的鐵路建設一日千里,非常進步,而且只要在網路上訂好票,就可以憑身分證明入閘,根本不必取紙票。火車有動車與高鐵之分,時速三百公里以上的叫高鐵(復興號),三百公里以下的快車叫動車(和諧號),我發現搭火車旅遊中國是最好的選擇。先坐火車到景點所在的城市,然後換乘出租車或公車,既快速又省錢。
我在青島北站下車,然後換乘打滴到流亭機場,開車師傅健談,從這�堥C個月的薪資,談到青島人的驕傲,他不以為然的說:「這�堛漲~輕人懶得很,不出去找工作,和父母住在一個小間�堙A什麼本事也沒有,卻張口閉口『我們青島人如何如何』,不知道在驕傲什麼?」這個從東北來青島討生活的北方大漢用字遣詞俐落粗獷,聽來草根味十足。我們談笑之間,他竟誤把車開入國內線航廈,走到這�塈琲器D這趟返鄉路註定有點曲折,因此當他說要再轉一圈去國際線航廈時,我堅持要下車,我寧可靠自己走到國際航廈,也不要碰到任何可能阻礙我返鄉的時空或人物。我深信只要進入航廈內,在精神上就等同回到臺灣了,再離奇的事也結束了。
順利登機了,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我為自己的正面能量戰勝陰暗勢力而驕傲。我輕鬆地望著窗外,藍天白雲如此美麗。飛機很快走了一半的航程,餐盤也剛收走,只見座艙長向我的方向走來,我心中開始犯嘀咕,雙手開始冒汗。所幸她停在我前排的走道,原來我的前座是位一百零一歲的人瑞,座艙長是來向老先生致意的。我鬆了一口氣,也連忙起身,伸手向這位聲如洪鐘的老爺爺致意,希望沾沾他的福,順順利利。
下了機,離家愈來愈近。這次飛機沒有停靠空橋,是用接駁車送乘客入境。我要上車時被地勤攔阻,說人滿了,請等下一車。我在寒風中努力保持好心情,五分鐘後高高興興的上車、入關,一切順利,我在心中告訴自己忍耐是有回報了。接著去領行李,等了約四十分鐘,行李還轉不出來,我心中響起野蠻遊戲中可怕的鼓聲,真希望那人瑞爺爺來現場鎮煞。我大概是最後領到行李的人,疲憊的推著三大包,走在不需申報的綠色通道,一位身著白色制服的海關人員在關口攔下我,她笑容可掬地請我把所有行李再上輸送帶,掃描一遍。我失聲喊出「啊」,不敢相信最後還有這招,從來沒碰過。我吃力地把所有行李送進X光機,心中盤算,接下來的半年,勢必要進出復健診所,照顧我剛剛才治好的肌腱炎。無論如何,我爬回來了,回家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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