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客利用危機、誇大危機甚至製造危機而濫權雖然可怕,更可怕的是多數人因冷漠、無知或怯懦,坐視政客恣意妄為,卻沉默無語也一無作為。
麥卡錫掀起紅色恐慌肆虐美國那幾年,民調發現有超過五成以上的民眾支持他,記者把他捧成媒體寵兒,知識社群鴉雀無聲,連總統與國會議員也不敢輕攖其鋒;麥卡錫主義之所以變成黑暗年代的代名詞,就是政客濫權但社會沉默的慘痛例證。
但美國當年是否確實面臨紅色威脅?當然。國民黨統治的中國短短幾年變成了紅色中國,蘇聯在戰後已研發完成原子彈,外交官與科學家被指控為蘇聯間諜而被判刑,蘇共與中共聯手在朝鮮半島發動戰爭,這些內外危機讓多數民眾都心生恐懼,都有強烈的亡國感。但誰丟掉了中國?誰洩漏原子彈機密給蘇聯?每個疑問都引發恐懼,恐懼散布到最後,便出現誰是持卡共產黨員,誰是共黨同路人這樣的猜疑與指控,杜魯門更在聯邦政府機關進行大規模的忠誠調查,紅色恐慌影響之大之深可見一斑。
眾議院的非美活動委員會,麥卡錫在參議院的調查委員會,就是紅色恐慌的兩個產物。而所謂的「非美」,就是「不忠」的同義詞;但什麼叫不忠?麥卡錫的定義是:你讀過馬克斯,不忠;去過莫斯科,不忠;有親戚朋友信仰共產生義,不忠;年輕時參加過左派聚會,不忠;不忠就是叛徒,就有顛覆嫌疑。在有罪推定的這種邏輯下,民主國家的政治獵巫,恐怖如同中古時期的宗教獵巫,反紅色威脅的運動也變質成亂扣紅帽的政治鬥爭。
第一個站出來對抗麥卡錫的是他的同黨同僚,女性參議員Margaret Smith。史密斯在她那篇「良心宣言」中,有這樣幾句話:「現在最大聲高喊美國主義的那些人,就是最經常在搞人格謀殺、破壞美國主義基本原則的那些人」,「共和黨要贏得勝利,但不能依靠恐懼、無知、偏執與誣陷的『四騎士』迎向勝利」,這篇宣言後來雖留名青史,但當時卻未撼動麥卡錫主義於萬一。
史密斯的國會同僚,因怯懦而不敢簽署宣言聲援她,當年前後兩任總統在「麥流」如日中天時,也是三緘其口毫無作為。杜魯門雖然在麥卡錫誣陷馬歇爾時,曾嘲諷他「替馬歇爾擦鞋都不夠格」,但也僅此而已,更何況他發動的忠誠調查,對民主的危害與麥卡錫相差無幾。而艾森豪替自己怯懦所找的藉口是「我不跟這傢伙在臭水溝裡打混戰」。
讓「麥流」橫掃美國的新聞界,當然更是麥卡錫的共犯,多數記者都像是麥卡錫的速記員,知名調查記者Jack Anderson更是麥卡錫的首席策士,晚年他寫「一個扒糞者的懺悔錄」時,很後悔自己曾經有過這段不光榮的歷史;直到CBS當家主播Ed Murrow直面挑戰麥卡錫後,美國媒體才變成挽救民主的旗手。
莫洛反麥卡錫的警句,句句發人深省:「我們絕不能混淆異議與不忠,要經常牢記,指控不是證明,定罪要依證據以及正當法律程序」,「我們不能被恐懼驅迫而走入非理性的年代」,「現在不是那些反對麥卡錫作法的人保持沉默的時刻」,「錯誤不盡然都是他的,他並未創造恐懼的處境,衹是成功操縱利用了恐懼」,「錯誤,無關命運,而與我們自己有關」。
六十多年前莫洛講的這些話,適用於今日美國,更適用於今日台灣;現在沉默,將來後悔,這是歷史的殘酷教訓。
(作者為世新大學客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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