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蘭嶼郵差》
內容簡介:「不只是送信而已!」全台灣最火紅的蘭嶼郵差──簡偉駿,他深刻改寫郵差的意義與價值。
他拉著老人家的手簽收郵件,耐著性子等老人家找印章、寫好名字,也跟他們多說話,簡偉駿說:「因為我可能是當天唯一一個跟他們見面說話的人啊。」
2017年,一句「我也想陪妳回去」,簡偉駿隨女友回到蘭嶼。2018年,他考上台東考區榜首,自願分發到蘭嶼。他成為蘭嶼女婿,也開啟為了愛的郵差生涯。
蘭嶼郵差不僅是郵差。
從被奚落:「蘭嶼沒待一年,是摸不清送信路線的。」但簡偉駿日日加班到深夜,妻子也帶他逐戶拜訪;為畫路線圖,地圖翻到破爛,甚至為應付能將人車吹倒的凌厲東北季風,他發明「倒著送信」。
才半年,他令人刮目相看,不僅使命必達,為發送物資給需要的人,他還四處奔波找獨居長者,甚至他是村民救命藥品的快遞者,更是村民網購被詐騙的最後一道防線,簡偉駿改寫郵差的意義與價值。
排灣族的蘭嶼女婿郵差
「你怎麼這樣殺飛魚?這條飛魚不能吃了,等等拿去給豬吃。」不忍簡偉駿被岳父斥責,岳母偷偷打電話給他:「大伯給我們家三十條飛魚,我幫你藏在外面冰箱,你再練習殺。」
從生澀、陌生,但始終抱持尊重且學習的態度,無論是從砍樹製作拼板舟的魔幻精湛工藝、殺豬時終於有第一把「不太像樣的彎刀」,用手撈網抓飛魚的夢幻初體驗……這位來自台灣排灣族的蘭嶼郵差,帶給我們的是蘭嶼珍視海洋,人與人間濃得化不開的互助、分享、熱情溫暖,以及深情對待萬物的情懷,甚至若村裡有喪事,全村都停下工作,陪喪家一起悲傷,而那是身處水泥叢林的我們難以想像、早已遺落的。
在蘭嶼的傳統文化中,只要有喪禮的消息,整個村莊的勞動都會暫緩。
出海的男人們得提早返回村子;在農作的婦女,得放下工具返回居所,在修繕道路工程的外包商,也得熄火停機。
當你傷心難過,我選擇靜靜地待在屋裡或涼台上看海。當你眼眶泛濕,我寧願不在海上劃出一道道白色痕跡。當你失去至親,我也在記憶裡尋找著和他共處的身影。──摘自內文〈郵差的家──蓋自己的房子〉
作者介紹:簡偉駿(Laiyu 排灣族族名),自嘲為外來稀有物種的他,是族人嘎米婻(女性長輩稱呼,蘭嶼話)們夢寐以求的蘭嶼女婿,因戀上遠在九十五公里外的達悟姑娘,一句「我也想陪妳回去。」便帶著排灣族的氣息登入這座島嶼,展開從未想過的浪漫小島生活。
曾有創業夢想的他,在迎接第一個盛夏到來時,開設島內鮮少見到的精品咖啡攤販,時常被族人笑稱「哇!浪頭咖啡今天又客滿了呢。」實際上座位數卻只有三席。而這個夢不長久,如同蘭嶼野百合的綻放與凋落,於是選擇了先放下,待有更好的浪頭出現,又會再撿起重現屬於他的咖啡夢。
現為島上最熱情的郵務士,哪怕是與收件人一面之緣的偶遇,或是忙於農作的村民,他總是能夠將手中的郵件穩妥地交給對方。曾榮獲111年度台東郵局傑出外勤人員。
搶先試閱:〈你是我的眼──視力弱化的蘭嶼村民〉
「有人在嗎?阿戈斯(阿嬤,蘭嶼話)(註1)!」我在門口喊。
「希努嘎(你是誰)?」屋內隱約有人回應。
「伊冰固(郵局),吧都嘍岸(要印章的意思)。」我說。
「基答應(稍等一下)。」阿戈斯說。
已將信件及簽收板準備好的我,蹲坐在門口等候,有時候是兩分鐘,有時候是五分鐘。
過了一會兒,可從門縫間看見阿戈斯身體僵直,雙眼瞪大著,尋找門縫透露出來的光源。她左手拿著印章,右手摸著牆壁,一步一步地走到門前來。
「阿戈斯,小心一點,我已經蹲在妳面前了。(她根本看不到我在她面前,她雙眼的水平視線依然在我的頭上方。)把印章交給我吧,阿悠伊(謝謝)。」我說。
看她那雙眼的水平視線依舊看著我的頭上方(這時我是蹲著在蓋簽收章),當下我腦海裡還是縈繞著,剛剛阿戈斯走向我,是需要多強大的意志力,才能克服自己看不見的心裡不安。
若換作是我的話……算了,不可以亂想。(在蘭嶼非常忌諱這種不吉利的想法或言語。)
「阿戈斯,妳是完全看不到了嗎?」我關心地問。
只見阿戈斯用手在自己的面前左右揮著,說:「我早就看不到了。」
「這樣應該很不方便吧?」
「我早就習慣了,而且跟你說,我還可以到附近的田裡工作。」阿戈斯信誓旦旦地說。
阿戈斯說去田裡工作這一句話,我確信是真的。
我在蘭嶼各個部落裡,都看過幾個眼睛視力弱化的村民(註2),頂著大太陽或下雨天,也在田裡鋤草耕作。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我看錯了,因為之前去某位馬然(叔叔)(註3)家裡送信時,他不是說自己看不到,無法簽名嗎?怎麼這時候卻在田裡工作,難道是欺騙我的感情?
一問之下,才曉得,原來他們確實是視力弱化到僅剩一些視覺光影,當然要他們騎車、開車,是完全不可能的,他們也是請家人載他們到田裡。至於要如何在視線模糊下鋤草耕作?依賴的是當事人對這塊田地及農作物的熟悉度,否則地瓜、芋頭的葉子可能就被當作雜草砍掉。
「阿戈斯,等一下我這邊蓋完章,把信和印章拿給妳之後,妳要小心慢慢地走回房間喔。」我叮嚀。
「阿悠伊(謝謝),米估婻(再見)。」阿戈斯拿著郵件,一樣對著我的頭頂上方說謝謝。
不過當阿戈斯轉身離開後,我並沒有馬上幫她把門關上。我繼續蹲在門口,目送她安全地走到房間後,我才把門輕輕關上。
我想起剛進郵局,開始學習投遞信件與包裹時,因為不曉得島上村民的狀況,所以都會一味地要求他們拿起筆來簽名。
有少部分的村民會跟我說:「我不會寫字呢……」「我眼睛看不清楚啊……」「我可以蓋手印嗎?」
要不然就是明明我已經在簽收格上把簽名位置打勾了,但收件人卻拿著板子在眼前晃呀晃,慢慢找到底要簽在哪裡。
對當時還是菜鳥的我來講,覺得不就是寫個名字,怎麼會都寫不出來?有這麼困難嗎?我在讓他們簽收前,也已用指頭指過一遍,但要簽在哪裡,他們卻還是找不到。
光是等這些收件人走到門口都要花上兩三分鐘了,我還得繼續等他們在屋內翻找印章。一天下來,我面對數百人的簽名、騎三四小時的路程,加上處理繁瑣的行政業務,根本會拖延到自己午休與下班的時間。
我的內心非常糾結。我很想催促對方趕快、快一點,但,我還是做不到。
後來幾次觀察下來,才知道原來我之前遇到的這幾戶都是「視力正在弱化」的村民。
從此之後,當這幾位村民需要簽收信件時,我都會特別幫忙。
在漁人部落,有位嘎嘎(哥哥),當我送信給他,請他簽名,他總是把名字寫錯格子,有時還會寫在別格的名字上,不然就是與自己的名字重疊在一起。
當我知道他無法判別書寫位置時,我會將板子放在平台上,請他將一隻手指交給我,我再指引他在哪個位置下筆,然後寫出第一個姓氏。接著,他試著將指頭當成字與字之間的距離,繼續寫出後面兩個字。
從他的筆觸中,我其實很能感受得到他沒信心寫出自己的名字。
若我都不幫他一把,將來不管我再怎麼喊:「有沒有人在家?」「XXX號有包裹……」他可能都會畏懼走出家門,面對郵差、簽收郵件。
……
當我與這幾位視力弱化的村民相處下來,我們已有共同的默契。
我花了一段時間,與他們溝通,若他們真的無法寫字時,他們可以把常用的印章放在身邊,當我來到門口喊:「有掛號包裹。」他們就不需要慌張地回到房內東翻西找。
現在,有些收件人聽到我的聲音或車子的喇叭聲,就知道是郵差來了,他們會把印章準備好,再慢慢走到門前。
我的心態也不再著急、沒耐心。即使工作繁瑣,寧可花點心思等待他們翻找印章、花點心思看他們慢慢寫好自己的名字、花點心思跟他們多說一點話,因為說不定我是當天唯一一個跟他們見面說話的人啊。
註1:簡偉駿為拉近與村民的關係,總是熱情地以蘭嶼話與村民打招呼。
註2:基因問題與近親影響,加上蘭嶼四周環海,海面反射的光害很強,村民容易患白內障、視力弱化。
註3及註4:馬然,maran是叔叔的意思,蘭嶼話,音似馬然,後文皆以馬然表示。嘎米婻,kaminan是阿姨的意思,音似嘎米婻,後文皆以嘎米婻表示。另外這些是簡偉駿對蘭嶼長輩的稱呼,不過並沒有親屬關係,而是一種親暱展現。
台灣來的比較好
──郵差快捷送上救命藥品
一般來講,只要有門牌,幾乎就一定會有郵件。
再怎麼人緣不好、做人失敗、比邊緣人還更邊緣人,還是會有台電給的電費單、自來水公司給的水費單。
不過有幾戶人家,明明只有兩位老人家,卻有一堆收不完的全聯、家樂福、藥局、百貨公司……的廣告信,奇怪的是,蘭嶼並沒有這些店家呀。原來是小孩子在台灣本島工作,但戶籍仍然設在蘭嶼,所以才會有這種狀況。
另外,還有兩種「比較特別的人」。
第一種是看到郵差就隨口問:「郵差,有我家的東西嗎?」這種大多只是想找我搭個話問候,但我仍會友善地回應。另一種則是定期會問:「郵差,有看到我的郵件嗎?裡面是我的『健保卡和藥物』。」
難怪,我就覺得為什麼你的健保卡要一直寄出去又寄回來。我心裡的疑惑終於得到部分解答。
但我仍有疑惑,於是我問:「馬然,為什麼你要定期把健保卡寄回台灣呢?」
「因為我身體有問題,需要長期服用特定的藥,但是我們蘭嶼的衛生所沒有這種藥啊!所以我都把健保卡寄給在台灣工作的小孩子,請他們幫我去醫院掛號、拿藥,再一起寄回蘭嶼。孩子們也很貼心,偶爾還會幫我買一些保健食品,那種補膝蓋的啦,還有補眼睛、治療腰痠背痛的也都有。」他說。
「原來是這樣呀。但這樣不是很麻煩嗎?寄來寄去的,萬一哪天天氣不好,飛機沒飛、貨船沒來,但又碰上你剛好沒有藥的話,不是要拖很久?」
「也沒辦法啦,在蘭嶼就是這樣。我們只能禱告、祈求自己的身體不要出問題就好。」
聽完馬然一番話,我手上拿著裡頭裝著健保卡及藥物的郵件小包,內心除了感到一陣酸楚之外,更多的是,我告訴自己:「原來我不只是送信而已,有這麼幾位村民的健康狀況,掌握在我手中。」
我常想,在這一塊沒辦法滿足族人醫療需求的島嶼,若能夠像台灣本島一樣資源豐富、方便,那該有多好。
這些有特別需求的村民,就不必將健保卡寄來寄去。交寄的郵資雖然沒有多少,但長期下來也是一筆小額負擔,何況有些是沒有在工作的村民,加上蘭嶼的氣候變化不定,藥物沒有按時進來,豈不是會讓村民坐立難安、提心吊膽?
治療病痛對離島的村民來說,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情,怪不得常聽到「在離島根本沒有生病的本錢」這種話。
長期送各種郵件,我瞭解部分村民有等待藥物寄來蘭嶼的需求,因此我在區分郵件時,會特別用手摸,或搖晃幾下聽聲音,我用直覺來判定內容物,再根據地址分析收件人和我之前互動的經驗,來認定這份郵件是不是收件人很急需的。
但收件人苦苦等待的,並不一定是藥品。
有可能是申請小孩助學金的成績單,或在台灣工作的夫妻,生了小孩需要辦理生產補助的資料,又或者是家裡長輩請在本島的家人幫忙去刻新的印章,再寄回蘭嶼。(蘭嶼的老人家很多不會操作郵局ATM,所以都必須帶著存摺、印鑑章,來到郵局臨櫃領錢,偏偏像這種重要印章卻最常搞丟。)
有一位住在椰油部落的馬然,每當他將健保卡寄去台灣,讓他的孩子替他領藥時,他的孩子每次都會用「快捷郵件」,將藥品連同健保卡寄回來蘭嶼給他。可想而知,這是多麼爭取時間的行為,就是不希望讓在蘭嶼的爸爸等候太久。
而每天早上,在郵件搭第一班飛機進來蘭嶼,我從機場把郵袋接回郵局,若拆開郵袋,看見這位馬然的藥品進來了,我一定當天安排時間送給他。
有時他會提前幾天打電話到郵局,問有沒有他的藥和健保卡,我都跟他說:「如果我有看到,一定馬上幫你送過去。」
有幾次,他都還沒問,也不確定藥品寄到蘭嶼了沒,但我一早就出現在他家門口,請他出來領郵件。
他會說:「唉呀,怎麼這麼快就到了,真的很感謝你呢。」
其實,在離島蘭嶼並沒有快捷投遞區,只不過因為郵件內容物是關係到收件人的生命安全,所以無論工作多麼繁忙,我還是會犧牲休息、吃飯的時間,盡速把郵件送給收件人。
我對郵差這份職業的價值感與成就感,也漸漸在我心中建立了起來。
還有一位跟我住在同一部落的馬然,他也是固定時間一到,就會找我領藥的那種。
有幾次早上一拆開郵袋,我發現他的郵件是用快捷寄來蘭嶼,內容物上寫著「痛風藥」。
可想而知,他前幾天一定是吃了啤酒配海鮮、燒酒雞、生魚片等等這種「痛風料理」。
我在局內打電話通知他:「馬然,你的『痛風藥來了』,看你今天能不能騎車來郵局一趟領藥?」
(這位馬然很常不在家裡,所以都得用電話通知他前來郵局領藥。)
「弟弟呀,我就是因為『痛風發作』,出不了家門,更別說要騎車到郵局拿藥。你今天下班可以順路拿給我嗎?」
「喔……好啦,我下班再送去你家,你忍一下,但是酒還是要少喝啦。」
我曾經問過幾位「痛風專家的村民」:「衛生所開的痛風藥跟在台灣買的,差別在哪裡?」
「吼,你這個就不懂了。那個『台灣來的藥效比較強』,吃完後,痛風馬上就消失。這樣,我就可以再喝上好幾天……」
「上次我還分給誰誰誰幾粒痛風藥,他也說吃台灣買的痛風藥,真的比較有效耶。」
「早上原本還在家躺著,痛到不能走路,吃完藥,下午就在喝酒了。」
在離島村民眼中,台灣的月亮真的比較圓,因為台灣的痛風藥效比較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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