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學時期便遇上了此生的摯友
你知道的,人生中總是有幾個好友比爸媽還了解你,她們會在你失戀的時候陪你走長長的路,分享無法跟情人說的祕密,發誓保守一輩子並帶進棺材裡;你們也總在對方需要的時候情義相挺,不畏肥醜地在婚禮上拋除羞恥心載歌載舞。這樣的知心好友不必多,一生中有一兩個,便覺得無憾。
幸運的,我在大學時期便遇上了此生的摯友:專注於登山的老牛是班上的邊緣人,也是我最有默契、行遍天下無敵手的旅伴,一起多次走過東海岸、浪遊於中國邊疆等大大小小的城市。然而,我們之間就像上輩子欠了債一樣,她總是毫不遲疑地吃掉我便當盒裡的雞腿、用我的筆記去考試(還比我高分)、剪頭髮沒帶錢要我送鈔票給她、上山前讓我模仿家長筆跡幫她簽生死自負的切結書……諸多吃定我的惡行罄竹難書。至於豆子,則是性格溫和不愛衝突的摩羯女孩,高度的同理心和溫暖親切的特質,不論是工作或生活上都是恰到好處的最佳良伴。面對性格強烈、氣場爆棚的我和老牛,豆子一向是最佳後援和重要緩衝。
大二那年我們分租一棟老洋房住一起,三人關係更為緊密,隨著大學和研究所畢業、出社會後一起進社區工作、兩個閨密分別都出嫁還生娃了,我們二十多年來的情分卻沒有斷過,雖然少不了砲火隆隆或淚眼相對,但一直以來我始終確信天涯海角我們都不會走散——直到各自經歷生命角色蛻變,決定每年一度「閨密旅行」的第三年,在沖繩吵到不可開交,一路冷戰、互嗆、情緒拉扯和妥協,淚水比汗水還多時,我才第一次意識到「時間是把殺豬刀」這句話,不僅在描述一去不復返的青春,也暗示著人們之間關係和情感的不堪一擊。
那場沖繩的暴雨就這樣留在記憶裡
那大概是我們仨最不想回憶起的一段旅行。
過慣背包客生活的我們難得在成年後選擇了一次「觀光客行程」,暌違了十多年後再度三人一同出國,代價是我連夜加班、牛拋夫豆棄子,從各種社會家庭角色中暫時逃離出來,當然要大啖美食完全放空玩到想吐才划算啊!然而,事情完全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出發第一天我就因為睡眠不足而暴躁,異地駕車也令我情緒緊繃;而老牛則剛從北海道歸來,一路如同夢囈般喋喋訴說著上段旅程的種種感動,無感於我們正置身沖繩的熱帶森林裡,或是面向無垠的湛藍海色。豆子則夾擊在我倆之間,一下安撫我一下聽老牛訴苦……最讓我們崩潰的是以往鐵胃一般食慾旺盛的老牛,卻正經歷身體的反噬,性寒及濕稠的食物皆無法入口,光是找尋「可以吃什麼」就快要想破頭;我們一邊看著旅遊書上的各種名物,一邊只能吞口水揮揮手說下次再見。
最後一根稻草,則是彼此改變後無法對焦的錯愕與失落。過往總是「吃定我」然後嬉皮笑臉接受我白眼毒舌的老牛,竟然驟變成了體貼也害怕製造別人麻煩的敏感易碎玻璃心,像是張牙舞爪的馬糞海膽突然開裂,吐出了自己澄黃柔軟的內裡一樣,我不經意的玩笑話都可以把她打得稀巴爛。
禍不單行,在旅程最後兩天,我們遇上了橫掃沖繩的穿心颱。
原訂五天的行程被迫延長到一周以上,三人如同困獸一般關在民宿裡,暴烈激動的不僅是搖晃門窗咆哮癲狂的風雨,還有在屋內唇槍舌戰、涕淚縱橫的我們;而從以前就看慣我倆如戰乒乓一般激烈廝殺的豆子,早已從最初緊張得想要調停戰火,到如今完全可以淡定觀戰,時而評點兩句。那幾天,好像經歷了被手術刀切剖開來,一條條神經血管和肌群都在聚光燈下被挑起來檢視一遍,再重新縫合起來的過程。三人處處撞牆的沖繩之旅,在傷口未癒的狀況下各自結束,返回工作及家庭角色,翌日上工同事問我休假愉快嗎?我搖搖頭說真是一場噩夢。
那場沖繩的暴雨就這樣留在記憶裡了。
可是,颱風眼經過那霸市時,我們仨趁著片刻寧靜,披著雨衣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快速躲進鄰近超市掃貨填肚子的滑稽畫面,卻是沖繩行最讓我印象深刻的一刻——原來閨密不僅可以跟你同看碧海藍天,也是願意和你一起走過生命中的風暴,共享一碗泡麵的戰友;而時間依舊是真神,它帶來了改變,卻也給了彼此重新接納和解的契機。
一年一度的閨密之旅,我們仍然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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