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25日 星期二

【回音壁】周志文/北斗,南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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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26 第6795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人文薈萃 【回音壁】周志文/北斗,南斗
袁瓊瓊/普通人結弦的神話(下)
【慢慢讀,詩】張敦智/反芻
幾米/空氣朋友

  人文薈萃

【回音壁】周志文/北斗,南斗
周志文/聯合報
在《聯副》上看到蔣勳先生大作〈聽猿,三聲淚〉,是談臺靜農老師書畫展的事。

臺先生書畫展刻正在台東池上的穀倉藝術館展出,其中有幅巨制,寫的是杜甫〈秋興〉八首之二,就是起首是「夔府孤城落日斜」的那首。杜甫〈秋興〉八首正如蔣勳說的,是「唐代律詩的高峰傑作,也是華人童年啟蒙教育就開始背誦吟唱的作品」,簡單說,這組作品在中國文學中很重要,也是大家都熟悉的。

杜甫一生顛沛,他的時代,唐朝極盛而衰,「安史之亂」使得長安淪陷,京城成了「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時」的亂象。他又不像他朋友李白一樣放曠,喝足了酒,就能忘掉一切,也不像另位詩人王維一樣,有藍田輞川可歸隱,杜甫總是憂國憂民的,這樣日子更不好過。〈秋興〉八首寫於唐大曆元年(766)的秋天,之前他在四川住了些時候,現在正要「出川」,而世事國事依舊紛亂如麻,四年後大曆五年(770),杜就死了,因此這一組長詩,算是他晚年的重要作品。

臺老師寫這首詩興致甚高,卻把第二句「每依北斗望京華」,寫成「每依南斗望京華」了,當然是寫錯了。唐朝京師是長安,在四川的夔府,「依北斗」才可看見,而且這看見是想像中的看見。北斗就是北極星,指著正北方,又稱為北辰,孔子曾說:「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因此北斗後來也成了帝王的象徵。

臺老師在書法中常有錯字漏字,蔣勳文中說:「臺老師寫著寫著,常常忽然停下來,笑自己寫錯字,寫漏了字,卻繼續寫,也不重寫。」這是臺老師率性的緣故,不只寫字,其他時候他也是如此,錯了自己承認,很少裝腔作態的。老輩台大中文系的學生,沒人沒看過臺老師寫字的,我當然也看過,他寫字時常菸酒不離手,有時開起玩笑,自己先哈哈大笑起來。我也聽過他說:「以後看到我書法,沒錯字的,大約是假的吧。」他從不擺架子,在學生面前尤其是,臺老師給我的印象是純真。

我被臺老師書法中的「南斗」引發,想談一些有關南斗的事。南斗也是星名,又叫南極星。中國居北半球,看到南斗的機會少些,但在南半球的人對它就熟悉了,澳洲國旗上最大的一顆七芒星(一顆星七個角)就是南極星,古代西方航海圖上,常以七芒星代表南極,四芒星代表北極的。

另一個與「南斗」的事涉及到錢謙益。

錢謙益(1582-1664)字受之,號牧齋,常熟人。他是有名的藏書家,也是明清之際重要的學者與詩人,晚年曾把老杜的〈秋興〉八首和了十三次,共寫了一百零四首詩,總其名為〈後秋興〉,再加上四首「自題長句」、「重題長句」各二首成集,又名曰《投筆集》,其中深有寄託。他在他的〈後秋興〉的第一組〈金陵秋興八首次草堂韻〉第二首,也就是和老杜〈秋興〉第二首時寫著:

雜虜橫戈倒載斜,依然南斗是中華。

金銀舊識秦淮氣,雲漢新通博望槎。

黑水游魂啼草地,白山新鬼哭胡笳。

十年老眼重磨洗,坐看江豚蹴浪花。

他把杜詩原句「每依北斗望京華」和成「依然南斗是中華」了,為什麼把「北斗」改成「南斗」了呢?其中有相當悽絕的故事。

錢謙益交遊廣闊,著作等身,當時在江左是動見觀瞻的人物,晚年又娶江南名伎柳如是為妻,更為轟動。他在明代朝廷,擔任過高官,特別是弘光元年乙酉(1645)他在南都任禮部尚書,兼翰林院學士,加太子太保。可惜在清軍南下的時候,糊里糊塗的跟隨當時總督京營戎政的趙之龍及大學士王鐸迎降,這下子為他惹得千古罵名,傳說柳如是曾數次「勸死」而未果,後來的歷史上把他定名為「貳臣」,明代的遺民的後代固然瞧不起他,連清代中葉後的學者也多視他為異類,不以正面對他。錢投靠清朝後,曾擔任清朝的禮部右侍郎,管祕書院事,充明史副總裁,然而他在職很短,丙戌正月授職,當年六月就引疾歸,先後僅在任五個多月,但這五個多月的降清經歷,卻使得他在後來的歷史上永遠抬不起頭翻不得身。

錢謙益是投機或是糊塗,恐怕兩者都有,他後來對此行逕也深有悔意。錢所處的時代雖號稱「天崩地解」,而人與人的關係並不如後世的嚴峻,當時許多力主反清復明的人士如黃宗羲、呂留良、歸莊等人,跟他都還保持往來的,恐怕在他們眼中,錢的短時降清事雖可議,但並不算嚴重,他的人格行為被嚴厲追究,著作被禁燬是乾隆之後的事。

鄭成功是錢謙益的學生,鄭的抗清軍從廈門出發,曾沿長江而上,一度陷鎮江,圍南京。錢謙益對鄭的行動一直保持著高度注意,也懷著極度的同情。他寫《投筆集》和杜詩第一首時是己亥(1659)七月初一,這首詩是和杜〈秋興〉「玉露凋傷楓樹林,巫山巫峽氣蕭森」的,全詩是:

龍虎新軍舊羽林,八公草木氣森森。

樓船蕩日三江湧,石馬嘶風九域陰。

掃穴金陵還地肺,埋胡紫塞慰天心。

長干女唱平遼曲,萬戶秋聲息擣碪。

詩中「龍虎新軍舊羽林」指的是鄭成功所率領的軍隊新舊參半,「樓船蕩日」指海上軍容之盛,「掃穴金陵還地肺,埋胡紫塞慰天心。」一指光復南京,一指將「埋胡」於窮北紫塞,都是當時反清復明者的心願。「地肺」指的就是南京,宋葉廷珪《海錄碎事》曰:「金陵者,洞墟之膏腴,句曲之地肺。」而最後「長干女唱平遼曲」所指就更明白了。要知道寫此詩時,錢謙益已是七十八歲的高齡了,他真想學東漢班定遠「投筆從戎」已斷無可能,而將詩集命名《投筆》,用意就十分明白。誰都知道,當時的南明已日薄崦嵫,只在廣東福建一帶小地方茍延殘喘罷了,但錢仍在詩中說:「依然南斗是中華」,可見他心意之所在。這可證明,錢之一生,絕不可簡易的一筆帶過。

我不知道臺老師將杜詩中的「北斗」寫成「南斗」,是否只是單純的犯了錯。也有一可能,就是他雖寫杜詩,錢詩也在腦前一閃而過,因而把該寫的「北斗」寫成「南斗」了,因為錢之所和,就是杜的〈秋興〉呀。


袁瓊瓊/普通人結弦的神話(下)
袁瓊瓊/聯合報

如果沒有受傷,可能贏不了金牌

羽生結弦平昌連霸之後,全世界最為驚異的,不是他三個月沒上冰訓練,卻依然保有高超技術和體能的「奇蹟般的能力」,而是他對於奧運參賽的縝密思考和規畫他能力很強,無庸置疑。在2017年,他的教練就已經說了:羽生連霸毫無問題。但是羽生當時對破紀錄上癮,他不但要連霸,還要以難度最高的方式「破紀錄」連霸。教練布萊恩□奧瑟(Brian Orser)跟他爭論了一年:「你要贏,還是要跳?」在教練觀點,當然希望穩紮穩打,但羽生想法不一樣,幾乎任何一場比賽,他都在渴求「壓倒性勝利」。他覺得自己有能力,怎麼甘願不去放手一搏?但問題是,這能力是有風險的。2017年底,果然,羽生在練他的殺手□時右腳扭傷,程度嚴重到三個月無法參賽,直到奧運都還沒治好。這件事完全可能發生在奧運比賽當時。所以羽生後來說:如果沒有受傷,他可能贏不了金牌。

因為破紀錄的「跳」已不可能了。羽生只剩下一個選擇:那就是贏。

而比起意氣風發的2017年,這時候的贏,已失去手到擒來的優勢。賽後的紀錄片中,羽生公開了他的戰術。他分析自己和對手,估量自己要贏多少才能奪金。而在分差的基準下,規畫自己的技術構成難度。因為腳傷,平昌的比賽,羽生給自己安排的跳躍並不是高難度的,從技術層面,比不上其他選手。但是羽生精細計算到自己完成度,和藝術表現的每一項加分,他知道這是他的強項,確定只要不失誤,就有機會贏。

短節目「敘一」演出後,羽生排名一,只贏4分。而第二天的自由滑是決定勝負的一戰。羽生知道,不拉長分距,金牌可能不保。但提高技術難度,又擔心腳傷無法負荷。可以說,這一晚的決定才真正是勝負關鍵。羽生衡量了自己的傷勢,與對手的實力,重新制訂節目構成。最終,以11分的差距,贏得勝利。

觀察羽生結弦邁向「王者之路」的整個歷程,這一點從未被提及,就是,他一直是個用「腦」比賽的運動員。而直到平昌後才被注意。以至於有許多人讚嘆他的思慮與決斷力。

羽生的身體其實極差,可能還在許多普通人之下。他的氣喘一直帶到現在,比賽前必須做特殊調理。他脖子上戴的法藤,手腕上的手環,並不是裝飾,其實是鈦金和能量石,為了緩解他的氣喘。少年時期的比賽,結束時羽生時常張大口喘氣,被目為「賣萌」的表現,其實是氣喘發作。羽生在訪問中談過,許多次比賽,到快結束時,他幾乎不能呼吸,完全靠意志力拚命把動作完成。而結束後趴到冰上,累到站不起來的情形,在他青少年時期的比賽中也絕非少見。他之達到如此之高度,憑藉的真不是超強的體能,而實在是思考。有粉絲比較過羽生結弦和其他花滑運動員的上冰練習時間,羽生是其他人的一半,跟特別勤奮的相比,甚至還不到三分之一。

他練習得這樣少,成績卻這樣高,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首先是絕對的專注。羽生的專注力幾乎是機器等級。跟他一同練習過的人透露。羽生上了冰,會呈「自閉」狀態。他心無旁騖,一股腦的練習,摔完立即站起來,繼續跳。全無遲疑。他少時練四周跳,有過一小時摔七十多次的紀錄,試想那種頻率,幾乎連檢查自己摔在哪裡的思考都來不及有。而這種專注,肯定也使用在他的學業上,在他的為人處事上,在面對逆境時的態度上。

「專注」意味著選擇,意味著在諸多項目中判斷出何者重要何者應當優先,之後便只面對目標全力以赴。而做出正確選擇的能力,來自於思考。選擇之後,不三心兩意,堅持方向的毅力,也來自於思考的鍛鍊。牽涉到判斷,思考因此就不單純只是動動腦,其間有資訊收集,利害權衡,甚至是無視主流意見的特立獨行。羽生的運動生涯中,他開了許多先例,可以說以一人之力改變了整個花滑的格局。如認真評論花滑歷史,「羽生前」和「羽生後」,根本可以說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運動。

而羽生結弦之養成,最最關鍵性的,其實就是八歲那一年開始的「學會思考」這件事。前面也談到過,2011年的參賽,母親如何引導他從另一個角度看待事情。這種思考訓練,想必在羽生家早已習以為常。甚至我相信,在羽生已然成年的現在,這種思考依然在進行。

所謂人生,無非就是無數的選擇。是我們的選擇,將我們帶往不同的人生道路。而任何人不能免於這種選擇。作為人生道途上的先行者,身為父母,給孩子最好的教養和禮物,我認為就是從小訓練他們思考,給機會讓他們學習選擇。

網路上有人說過,羽生結弦最特別的地方是:「他非常普通。」他出身小康家庭,父親是普通的教師(現在是校長了),母親是普通的家庭主婦。他和日本境內所有的孩童一樣,在家附近上小學和中學,在家附近的普通冰場練習。教練也不是知名的教練。不像一般的所謂名人,背後有諸多光環。羽生結弦出身普通,成了名人之後也還是普通,無論衣食住行都非常之簡單樸實。父母親也一樣。直到現在,羽生的母親看兒子演出,都還跟普通人一樣排隊買票。羽生名氣之大,身價之高,我不需要介紹了。然而他毫無驕氣,彬彬有禮。待人體貼溫心,始終維持著有點傻氣的無厘頭作風,在平昌為了不干擾記者採訪昌摩的「跪爬」行徑可為例證。用粉絲的話說是:「大佬是不是對於自己的人氣有什麼誤解?」他似乎還把自己當普通人,對於自己的行為會引來什麼騷動,還認識不深。

這個普通的羽生結弦,創造了自己的神話。然而,他的所為所行所言,其實都非常普通。他遵守著一般的人情義理,並不因為成名而改變,他之成功,也只是執行了至為普通的法則:就是努力,再努力。只問耕耘不問收穫。他之被稱讚「禮儀周全」,其實只是最普通不過的「有教養」,只是當今之世太多人缺乏,因此被凸顯。羽生結弦向我們證明:一個普通人,按照普通的法則,便可以出人頭地。唯一的難處是:對於這些人人都知道的真理,如何堅信不移,並且堅持執行到底。

我認為答案是思考。如果思考得足夠清楚,會帶來力量,會讓我們堅持我們的選擇。習慣於思考的人,通常眼界開闊,識見不凡。教育小孩子,我因此認為,比讓他學鋼琴學外語,更為對他未來人生有幫助,並且至為重要的,是教會他思考。而這個教育。實話說:開始得越早越好。(下)


【慢慢讀,詩】張敦智/反芻
張敦智/聯合報
時間凹折成紙鶴

渡越小溪

穿過胸口

冬天未曾著陸

羽絨外套被關在衣櫃裡

我是床褥上的寒蟬

在唧唧鳥鳴間

聽枯枝哼歌

我把你高高掛起來了

風起時 揚過我的臉

皮膚結成繭

練習呼吸之餘

仍偶爾

被割傷


幾米/空氣朋友
幾米/聯合報
空氣朋友。(圖/幾米)


  訊息公告
失智和健忘怎麼區分?
失智與健忘不同,健忘是經過提醒,還能想得起來,並不會因為記性不好而影響日常生活功能。但失智卻是完全不記得有這麼一回事。譬如一位舞蹈老師,忘記自己排的舞步,怎麼也想不起來。

《翻供》看似單純的事件 背後其實有多少的牽扯
《翻供》算是一部很有內容的電影,有案情的抽絲剝繭,在這抽和剝的過程中,還會看到人性的黑暗面,有利益、有權力,再摻雜一些親情的成份。整體的結構蠻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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