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次分享這段往事,朋友們都嘖嘖。我讀高中的年代,嘉義女中前面那條路的旁側大水溝尚未加蓋。長長的大水溝,有一側是一家接著一家的商店,當時的店面依我們現今來看,說是「攤位」比較貼切,多數是飲食店。
當時女校高中生一天課業結束的放學景態是大不同於現在的:大環境單純、學生心態單一,一放學,可見從校門湧出一波一波白衣黑裙的身影,三三兩兩;出了校門,有向左的,有人向右,一撮一撮,聊著、笑著一天學校生活的大小事,漸漸離遠而去。
其中有一部分學生則不是直接返家,在接下來補習課之前的一點時間,會傍沿著大水溝,側目一家一家飲食店挑選麵、飯以填飽肚子。通常都不怎麼言語,專心想著,今天吃什麼好呢。我最常去的是一家麵店。爸媽想必是認為每天吃麵不是合宜的日常飲食,就和店家商量,是不是給一碗飯配上兩道菜,定為常態的「搭伙」,以月計費。「就你們家吃什麼,當中挑兩樣菜吧。」記得好像是這麼說的。
於是,一放學我就走進爸媽幫我談定的那麵店,坐下來沒一會兒,就會有飯菜上桌,我沒開口,只會深深點頭示意「謝謝」。有一天,如常,我端飯夾菜,老闆夫婦趁客人不多的空隙在旁桌也吃著晚餐,朝著我問:「妳要不要吃點辣椒豆乾小魚?」我直點頭,怎麼會不要呢?在那之後,只要是他們也在一旁用餐,都會傳來一句「妳要不要吃點……」再之後,即便不是同時吃飯,也會特意問說:「要不要吃……」再再之後,省去了問話,直接端放下另一小碟菜。
那一碟,有時候甚至是在夫婦倆其中一人正忙於在大鍋燒騰沸水裡撈著麵條之時來到。
記得,當大學聯考的日子很近的時候,我舉箸探向的菜肴已是好多道,吃著吃著,盤在腦子裡的總只是要如何才能考高分(或許比較成熟的說法是,思量所謂的「前途」吧),沒有多做其他之想。
每回,那一碟一碟額外的菜肴從端菜之人的手下來到桌面,過程的數秒期間是無聲的,沒有告知、言謝的話語,我總仰頭相向,以當年想必璞真的表情接迎下送菜者關愛的眼神,然後是一勁兒高興地嚼嘗來自老闆夫婦的好意和好菜。
當年搭伙,另端上的一碟一碟菜,如同被釀之酒一般,年月讓其愈香、更醇。而隨著我走經南北,閱人歷事,那香那醇在我心裡頭窖藏,持續發酵。都說往事如煙,裊裊之中,我總會不自禁揚起嘴角,總能再仰看到一份慈美,能感受將頭埋入又加進的一碟碟菜時的幸福之感。在那不富饒的年代,老闆夫婦大方的作風,是因著他們的大器?是天性慈愛?是……?好幾個問號夾在幸福之感中,我無意究其實,只想沐浴在其中。
我想,這一段往事帶給我最大的美好和幸福是,我因而常有幸能端上一碟額外的菜,放到困頓中的人勉力拼成的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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