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講人:詹宏志、楊照主持人:楊佳嫻
聯副70周年展系列活動中,由冠德玉山教育基金會贊助的「追憶似水年華」線上講座,第一場邀請到詹宏志與楊照主講「副刊的黃金年代」。
主持人楊佳嫻開場即闡明《聯合報》副刊並非只有文學,而是從文學到文化,乃至於社會脈動,皆能掌握關注。無論事業版圖有多大,詹宏志和楊照都是從文學人出發,而他們與聯副開始結緣的年代,正是副刊最有影響力的時代。
爭奇鬥豔,攪動社會
一九五六年出生的詹宏志,小學一年級開始讀聯副,從兒童版的「林叔叔講故事」讀起。偌大的報紙只看一小角未免可惜,所以小詹宏志往上看,看到高陽的歷史小說,已記不清是哪一篇,但是記得配圖是海虹的插畫,有文有圖看起來很迷人,吸引了小詹宏志,即使不是每個字都認得,仍然讀出了興趣。
詹宏志有個從小就像圖書館長的姊姊(長大後果真做了圖書館長),她把家中所有的報紙依照日期疊放,小詹宏志好奇以前的內容,就回頭翻看……可說從民國四十九年至今的聯副,詹宏志都讀過,到現在仍訂閱實體報紙。
詹宏志看《聯合報》長大,沒想到有一天會跑去那裡工作!一九七八年初,他到聯副上班。那個時代,聯副和中時人間副刊競爭激烈,兩個副刊在創新方面爭奇鬥豔,每天都在設法提出各式各樣的計畫來「攪動」這個社會。詹宏志先後在兩個副刊工作過,接觸到□弦與高信疆這兩位非常出色的主編,並且發現,這兩位主編都是工作狂。
副刊諜對諜
詹宏志在聯副工作的時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休春節初一到初三,因為那三天沒有出報紙,其他日子每天從下午一點鐘工作到半夜一點鐘。他說:「那時副刊每天要編兩次!」因為兩大副刊都對另一方要做的事非常敏感。有時第一次發稿先做一份假的版本,到晚上印刷前才改回真的。有時,□弦會跟詹宏志說,明天人間副刊會出一個很厲害的題目,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應對?大部分的時候,第二天都證明主編的訊息是對的。當然也有錯誤的時候,但有可能是對方也換了稿子。
後來詹宏志到了中時集團,進入人間副刊不久,金庸要來台灣,主編高信疆指派詹宏志去接機,接到之後把人藏起來。他們幫金庸安排今天去台大參加一個活動,明天跟一個政治人物對談,接下來跟年輕藝術家小說家會面……金庸每天從早忙到晚精疲力盡才被詹宏志送回旅館。一連串行程使所有其他報紙完全無法靠近金庸,而金庸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一家報社「綁架」了。
掌握全球動脈
詹宏志分析,從前報紙只有三張,副刊就占了一整版,所以副刊的眼球占比(eyeball share)非常高。副刊幾乎是新聞以外所有內容的集合,可謂站在言論與話題的第一線,所有與歷史、政治、文化有關的議題,副刊都有可能觸及。同時,中國大陸還處於封閉的階段,幾乎沒有與外界聯繫。當時的台灣,聯繫了全世界用中文寫作的人。當時兩大報都是非常賺錢的企業,資源豐富,所以從報社老闆到副刊,對於華人作家、學者極為禮遇。報紙副刊建立了全球性的作家網絡,副刊人的活動力也非常大,幾乎每個國家的學者作家來台,副刊都要接待。
□弦很注意海內外文化領域相關的各種動態和訊息,吸納許多專門寫藝術評論、電影評論、介紹歐美文壇動態的人脈,常常能在第一時間通過各種關係找到很多特別的稿子。例如一九七八年陳若曦的《尹縣長》出版,因為那是最早用小說來寫文革經驗的作品,所以英文版上市造成轟動。□弦比所有人都早拿到漢學家Simon Leys(李克曼)寫的英文版序。英文版的書還沒上市,□弦就先拿到稿子,搶先刊登。
後來詹宏志到了中國時報,當時的主編高信疆對所有的社會議題都很感興趣,想要掌握甚至創造話題。他覺得重要的議題,會鼓動許多人寫文章發表看法。用今天的說法,就是炒作議題。
當時的副刊是動見觀瞻的媒體,那時詹宏志並不知道自己身處副刊的黃金時期,「黃金都是等我們失去的時候才知道它原來有那麼重要。」
社會力爆發的時代
詹宏志是黃金時代的參與者,七○年代末、八○年代初,是一個社會力爆發的時代。台灣從出口替代經濟得到台灣社會的第一桶金;同時嬰兒潮那一代人成家立業,產生許多新的家庭,也產生新的報份需求,造就了當時兩大報的驚人銷量。社會富裕之後,產生大量的消費需求,大量的房地產需求,所以也造就了廣告需求。廣告量增加,又使報業更加富裕。
隨著社會力的爆發,帶來的影響是群眾對每一種議題都感興趣。□弦之前,林海音、平鑫濤、馬各三位主編的時代完全是文學導向,沒有社會壓力要他們對社會上的新議題有所回應。但到了七○年代末,這股趨勢已經擋不住了,副刊無法停留在發表作者投稿的狀態。□弦和高信疆強烈意識到這件事,所以積極應變。例如一九七八年聯副的「第三類接觸」單元,以社會議題為核心,對談者的組成力求出人意表,像是楊牧和胡茵夢,許信良與鳳飛飛。又如新的文化活動、新的劇作、新的畫家,副刊都覺得有義務要探討這些議題。當時的社會狀態,使得副刊編輯突然就站到了整個社會的言論第一線。
楊照與聯副的恩怨
一九七七年,楊照還在念國中,第一次參加《聯合報》小說獎,投了一則短篇小說,起因是《中華日報》用了一篇楊照的小說,因此他信心十足,又寫一篇(現在還留著殘稿)非常存在主義的小說,寫一群人,一個小的戰鬥當中的一個班,總共十幾個人,在一個林子裡面不斷地跟一些看不見的敵人戰鬥,敵人在各種奇怪的情況底下出現,楊照覺得自己寫得很好,卻收到小說獎的退稿,稿子前面還有一行字,寫著:「不要抄襲,要自己創作」。楊照很傷心也很生氣,因為他的稿子是自己寫的,不是抄來的。於是他把草稿的第一頁撕下來,再把正稿有編輯加註的那一頁也撕下來,一起寄到聯副給□弦,請他解釋一下,這稿子抄了誰的哪一篇小說?不過,後來一直沒有收到回信。
楊照比詹宏志小七歲,與黃金時代末期擦身而過,但即使到末期,副刊仍然資源充沛。楊照十八歲上台大歷史系大一,因學姊牽線而為「聯副三十年文學大系」當校對,此系列總共二十八冊,楊照只校對其中三本,每本校對費一萬元,那時一學期的學費也不過兩三千元。
八○年代後期,楊照到美國留學,在自立副刊連載長篇小說《大愛》,那時報禁已解除,連載一篇一千字左右,一個月大概可以拿到三萬元稿費,當時換算成美金有一千多元,房租一個月六百美金,相較之下稿費真的很好用!
報紙大同小異,只有副刊例外
一九八三年,楊照大二,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他的小說第一次在人間副刊連載。當天早上他打開報紙嚇一跳,發現自己的作品被刊登了,而且搭配林崇漢的插畫,讓他既驚喜又激動。更讓他印象深刻的是出門去上學走到公車站牌的途中,經過一個報攤,看到有一個人買了一份《中國時報》,楊照就跟在那人後面,那人也是到公車站牌,等車的時候打開報紙,楊照站在那人後面,親眼目睹他打開報紙先看副刊,而且是看楊照的小說!
楊照說,那個時代的報紙,絕大部分都是大同小異的內容,電視新聞亦然,只有副刊例外。在訊息貧乏的情況之下,大家非常依賴報紙,那時候有很多人看報紙會快速翻過其他版面,甚至翻都不翻一下就直接看副刊,因為副刊才有新的東西,才刺激、才有趣。
文學獎評審紀錄
講到聯副,一定會講到「聯合報小說獎」,聯合報在民國六十五年創辦了小說獎,之後時報跟進辦文學獎。而時報辦了文學獎,「聯合報小說獎」也要升等,成為全面的文學獎。楊照覺得最關鍵的一件事情,就是篇幅如此寶貴,可是「聯合報小說獎」從第一屆開始,就把評審過程全部公開。
這一點不僅對於寫作者非常重要,對於當評審的人也非常重要。台灣所有的文學獎四十多年來的習慣,都沿襲這個傳統。這也是一個重要的資產,全世界很少見,評審必須要有一套自己的說法,而這套說法會被公諸於世。
副刊的功勞
楊佳嫻總結,無論是作家個人的寫作生涯,乃至於讀者所見識到的大規模文化風景,副刊作為一個時代的中心,讓我們看到了整個台灣社會文化的豐富變遷。副刊不僅有苦勞,更有非常大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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