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這一家人,「很不正常」
粉絲喜歡用「始於顏值,陷於才華,忠於人品」形容自己入羽生坑的過程,而我恰好是倒過來的。最初注意羽生結弦,真不是因為那張臉。羽生長相,平實論斷,實在是普通。又個子不高,並搆不上美男子的標準。
我對他有點興趣,是看到一篇報導。那是羽生十九歲得到第一枚奧運金牌之後,全日本的爹娘都想知道,這樣厲害的小孩,父母親是怎麼養出來的。
羽生母親是一般家庭主婦,父親是中學老師。背景超普通,但是對應兒子「出名」之後的反應,卻極為不普通。
首先,媒體完全聯絡不上羽生的家人或親戚。兒子出名之後,這一家人就搬離了原有住處。而幾乎所有羽生的親戚或家族中人都謝絕採訪。有家小報的記者,本身是羽生迷,太想了解本尊,鍥而不捨到處查訪,終於找到了羽生的外婆家。想當然耳,外婆也拒絕採訪。但是小記者每天來按門鈴,求了她三天,動之以悲情,說自己是如何辛辛苦苦從東京過來,不得到點片言隻字,對主管沒法交代。她央求外婆無論如何,說點什麼讓她寫。最後外婆答應了,不是接受採訪,而是「隔著門」回答問題,所以記者連張照片都沒拍到,大概也從頭到尾不知道外婆長什麼樣子,只聽到聲音。
對於結弦如此之優秀,外婆的回答是:「與我無關,那是他父母教養出來的。」而羽生的成就,外婆則說:「那是那孩子自己的努力,我們什麼忙也沒幫上。」問外婆對於羽生未來有什麼期望?得到的答覆是:「那該由羽生自己決定,我們不想干涉。」
這種努力撇清關係的談話,一般而言,都是家裡出了殺人犯或銀行劫匪,親人才會有的反應。但羽生結弦可是奧運有史以來,第一位獲得男單花滑金牌的亞洲人。遇到這種可以驕傲的事,一般「正常」人會如何努力表現,我想大家都看太多了。我當下就覺得羽生這一家人,「很不正常」。
之後又發現,這一家人的「不正常」,還不只這一點。
311大地震,羽生的家鄉仙台也是災區。羽生經歷了全家四口分食兩個飯糰當一餐的日子。全家跟災民住在收容所裡,四口人的容身處只有一個榻榻米大小。這件事對這個十六歲少年影響巨大。他考慮過要放棄花滑,當外地邀請他參加冰演時,他是帶著慚愧離開的。他覺得自己拋棄了家鄉受苦的人群,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或許是為了彌補這種歉疚,他決定要把冰演酬勞的一半捐出去。
羽生並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孩子。在他少時的一次採訪中,記者問他有沒有什麼心願,他回答說:「希望日幣不要貶值。」花滑是養成期非常燒錢,而比賽獎金非常低的運動。當時的羽生在全日本排名不高,得不到贊助。訓練費用得靠自己不說,出國比賽也得自費。而花滑的比賽地區是全世界範圍的。機票,食宿都需要錢。而且羽生未成年,還得監護人跟隨,出國旅費需要雙倍。父母計較著匯率高低的情形,羽生一定都看在眼裡。
311當時,全家連容身處都沒有,困窘可想而知。好不容易羽生冰演可以獲取酬勞,而這孩子卻決定要把錢捐出去。我很難想像這個擔心匯率的孩子,怎麼會忽然這樣「不懂事」了,而更難以理解的是:父母居然還答應了。
表面上看,羽生是善良的孩子,父母親也是好人,但是往深裡想,至少是我,就會疑惑,是怎樣的家庭教育,使得孩子在全家明顯匱乏的狀態下,能夠開口提出這樣的要求,並且信任父母親會尊重和支持。可能的答案應該是:在這個家裡,「施予」是常態,與本身是否有餘裕無關。
後來的事例可以佐證:我這個「懷疑」不無道理。羽生結弦有捐款的「習慣」。他的許多收入是直接捐給家鄉的:出書的版稅,比賽獎金,甚至代言酬勞。在還不寬裕的時候,他多半是部分捐出,目前不愁錢了,他捐起錢來更是大手。近期較為人所知的是:平昌連冠的獎金,全數捐出。新書《以夢為生》版稅,全數捐出。新出的DVD《進化之時》版稅,全數捐出,找不到公開數據,但從銷售紀錄往回推,這麼多年來,上億日圓是跑不掉的,而這還只是他的個人捐款。他鼓吹大家來仙台旅遊,推廣仙台產品,勝利遊行在家鄉舉辦。對於仙台的復興念茲在茲,羽生以一己之力,帶動了整個仙台的經濟。甚至還惠及東北遭受震災損害的其餘地區。直到目前,他每年都回東北探望災區住民,為災民獻上冰演。整個過程電視台跟拍。主要是借助羽生效應,提醒大家:東北的重建和復興仍在進行中,需要援助與支持。而這件事他已經做了九年。
既然要夢想,不是就應該以最頂點為目標嗎?
支持災區,對羽生結弦是至死方休的事。2012年羽生結弦談到東北的復興,就說過:「可能要花二十年,甚至三十年。」還只是個高中生,羽生結弦怎麼就能有這樣的見識呢?
這還要從他小時候說起。
羽生「神話」之開啟,源由於2010年電視台播放的一部紀錄片。這一年羽生結弦拿到花滑「世界青少年錦標賽」的金牌,年僅15,初中還沒畢業,是世青賽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冠軍。電視台特地為他做了專題。片中回顧羽生四歲起跟著姊姊學滑冰的過程。也播放了仙台本地電視台過去訪問羽生的內容。當時羽生還在念小學,留著香菇頭。看得出記者完全是逗孩子的心情,給這孩子吃糖,問他喜不喜歡花滑。小羽生就乖乖的把糖含在嘴裡,鼓著一邊腮幫子回答:「喜歡。」記者又問他學花滑有什麼夢想?羽生說:「參加奧運,拿金牌。」記者笑了,逗他:「為什麼會這樣想?」羽生回答:「既然要夢想,不是就應該以最頂點為目標嗎?」
這樣明確的雄心壯志,很難相信是這個年幼孩子自己的想法。幾乎可以斷定他一定受到了大人的影響。而記者們似乎也只拿這個「夢想」當笑話,後來羽生又被採訪過兩次,每次都問他這個問題,羽生的回答始終不變:「在奧運拿金牌。」問他是哪一屆?他直截表達:「溫哥華的下一屆。」那就是2014的索契奧運。索契之後,對羽生的報導,幾乎都要重播他小時候這一段。我猜直到這時,周圍的人才明白:這個孩子對待他的夢想有多麼認真。他不是在預言,他只是告訴大家:他「將要成為」什麼人。
羽生結弦很喜歡「插旗」。他往往在事情還沒發生的時候,公開宣告他的目標。在索契雖然拿了金牌,他自己覺得表現不好,那時候就插旗說要在平昌連霸「雪恥」。我們現在看到結果了。而從索契到平昌這四年,他插旗無數,包括要成為「絕對王者」,包括要成為總分破300的第一人。包括要呈現出「神一般的演技」,要「壓倒性勝利」,他全部做到。他在花滑的統治力是空前的。歐美的解說員這樣評論他:「有傑出的運動員,有偉大的運動員,而在這之上,是羽生結弦。」
羽生結弦的戰績,簡單說:他是唯一在所有國際賽事上(包括青年組與成年組)拿過金牌的「全滿貫」(SUPER SLAM)選手。他破過十九次世界紀錄,同時也是短節目,自由滑以及總分的世界紀錄持有人。18-19賽季,國際滑聯總會採取新規則與計分方式,羽生的這些紀錄永久保存,已不可能被超越。運動員代有才人出,總有強過前人的後人,但是羽生結弦,幾乎就在此時此刻,已經可以確定:至少百年內,他完全不可取代。不單是因為他的成績,而實實在在是因為他的人品。
羽生不大提自己的家庭,而家人也非常低調,媒體上幾乎看不到羽生家人的報導。偶爾幾張羽生與母親的「同框」,多半是粉絲在機場偶遇時忙不迭地拍下來的。羽生的父母親從來不談自己是如何教育這個孩子的,而教養的成果卻歷歷具現在羽生結弦身上。
羽生結弦一直被盛讚「禮儀周全」。從十四五歲上電視台接受採訪,就被節目主持誇讚:「看不出年紀這樣小。」因為他對應極為穩重成熟,而且說起話來有條有理。表達能力,別說同齡人,許多成年人恐怕都還比不上。
上節目時,他提到自己八歲時曾經「差點」放棄花滑。他雖然喜歡滑冰,但是太調皮了,總被教練罵。他不喜歡挨罵。有一天就跟父母說:想打棒球,不想滑冰了。
父母聽了,只說:「好哇。那就不滑吧。」完全沒有斥責或想要說服他堅持下去的表示。羽生說:雖然小小年紀,這時也忽然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於是對父母說:「讓我想一想。」他「想」了一個月。花滑他已然練了四年。雖然非常喜歡打棒球。但是又覺得,如果放棄,前面那四年不是浪費了嗎?就在八歲這年,羽生面對了自己的未來。
這段經歷的不尋常處有兩點,其一是,父母將選擇人生方向的權力交給孩子自己。這是許多為人父母者不容易做到的。八歲的孩子,能有多少認知和判斷力呢?故事中沒有明說的部分,我推測,應該是這一整個月中,小羽生無數次跟父母親討論,而父母把這件事的好處與壞處,損失和利益,方方面面都跟他講清楚,但是並不左右他的選擇。其二就是,父母親並非單純的把選擇權交給孩子,同時也明白告知了羽生,做了選擇就要負責任。而第二點其實更重要。
羽生最終做了選擇:「想來我真正喜歡的還是花滑。」這之後,隨著這個選擇而來的艱苦訓練,身體的傷病,比賽的壓力,他全部承擔。羽生品格中讓人驚異和佩服的其中一點是,無論是環境打壓或自身傷病影響使他在比賽中無法奪金,他從來不提,只說是自己不夠努力。這種承擔,不找任何藉口的態度,其實是小時候就培養出來的。
值得一提的是,父母在要求他繼續花滑的同時,也明白跟他說:不能影響學業。所以羽生的「責任」,其中也包含了保持學業成績優秀這一項。關於這個部分,必須說,羽生相當厲害。他因為比賽頻繁,上課時間很少,缺課時數,在他逐漸出名之後,甚至高達全學年的三分之二。報導中拍攝了他在機場候機時躲在角落裡讀書的畫面。而在這種情形下,好勝的羽生讓自己始終保持班上前三名的成績。高中畢業後,更放棄以體育資優生入學的優惠,以普通考生的身分上早稻田,成為了村上春樹和是枝裕和的學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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