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野芒劇團在端午連假來到屏東的山地鄉泰武，烈日加上突然的暴雨，又濕又熱，我們在萬安村活動中心裡揮汗裝台。我和學生排戲到晚上十點，一身的臭汗。我走路下山，回民宿休息。山夜寂靜，走過萬安溪橋上，水聲汩汩潺潺，有山風蟲鳴相和，我慢下腳步，一抬頭，見到了滿天星斗。不知什麼時候開始，我們拆台都要播〈靜夜星空〉這首歌。這歌原來是William S. Hays在1871年所作的情歌－－〈Mollie Darling〉（親愛的茉莉），日文版歌詞轉換成雨後星空的意境，再譯為中文版的〈靜夜星空〉。果陀劇團的《淡水小鎮》，用此曲作為戲裡男女主角青梅竹馬的情歌。這歌又回到愛情了，而且，巧不巧？《淡水小鎮》的女主角名字也叫「茉莉」。
秋野芒演過三次《淡水小鎮》，也就愛上了這首歌。不知哪一次，拆台時，有人播了這歌，從此，每次拆台，就會播〈靜夜星空〉。
拆完台之後的舞台，好空，但是，也有滿滿的莊嚴與神祕。因為悲歡離合，愛瞋癡怨，剛剛都在這裡發生過了。我們將這些親手搭架起來，又親手一一拆去，後來我都說，最美就是拆台。你愛，但你不能留戀，只能把心裝滿，留在心裡靜靜發著光。這像不像一陣大雨過後，終歸寂靜的夜空裡，無限神祕的星光帶給我們的啟悟？
〈靜夜星空〉就跟著秋野芒行走台灣的鄉野。我們每天裝台、每天拆台，不管工作時外面有沒有星星，我們心裡都有一個寧靜的夜空。
如果連續演出，第二天又是上午演出，我們就得一天裝兩次台。
去年夏天我們來到桃園大溪的百吉國小。學校的體育館是挑高的，最上面的窗戶比兩層樓還高，隔天上午要演出，必須連夜裝台，得遮光，不然場中會太亮。我們沒有鷹架，沒有升高機，只好A梯架木箱上，木箱疊桌子上，像疊羅漢把A梯墊高，而且還要站在A梯小小的頂端才搆得著窗戶上緣。沒有任何防護措施，有點危險；我決定自己上去。
每遮好一扇窗戶，還得下來移動位置，爬上去繼續做。下面四個人緊緊扶住A梯和木箱，我在上面，身和心都緊繃著，不敢偏移重心。不知道是因為悶熱、出力或緊張，大家都滿頭大汗。快做完一面牆時，我有點累了，坐在梯子頂，休息一下。突然，我對著下面說，好想聽〈靜夜星空〉。真有人就去弄了手機，接上小喇叭，在星空的寧靜裡，我完成了這面牆的遮光。
這又讓我想起秋野芒第一次在偏鄉小學的演出，那是2012年12月21日，花蓮的萬榮國小。那時還沒有招募志工，人手很有限，前一天晚上去裝台，我只找到四個學生有空，連我就五個人。搬運，結合舞台，製作燈柱（那時還沒錢買燈柱，得用角材自己做），釘上布景，把裝台工作大致完成。看時間，已是半夜兩點。收工，走出戶外，一抬頭，見到了滿天星斗。
回程的車上，大家興奮地聊起了〈靜夜星空〉這歌，毫無睡意。
我要再回到泰武鄉萬安溪橋上的那個星空。在我看見滿天星斗時，一位朋友傳來訊息，慰問我的辛苦，我回訊說，「跟學生排完戲，走在溪橋上，有滿天星斗」。手機上，安靜了片刻，然後，他傳來一張貼圖－－史努比攤開雙手，撒出滿滿的星星。
這貼圖讓我笑了，他懂了，我不用安慰，我的心是滿的。
不斷演出的路上，令我記憶最深刻的，就是一個又一個美麗的靜夜星空。在拆台、裝台、排練後，那種深刻的寧靜。像一顆種子，飽含了生命睡去，可以在任何一片適合的土壤上醒來。
兩年整，五十二篇稿子寫完了，我的心也是滿的。希望讀者在夜裡見到星空，會想到秋野芒；每聽到〈靜夜星空〉這首歌，也會想到，這歌聲陪伴著一個為孩子努力演出的劇團。
●本文作者創辦秋野芒劇團，帶領東華大學的學生志工，為國小學童進行公益演出。想用行動支持秋野芒劇團？詳情請見：https://cymwish.eu.org/front/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