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系列在解剖賴清德的「務實台獨」,並探討整個台獨議題的政治因果。昨日刊系列①,今日為系列②。續論「務實台獨」的幾個主要面向:
二、否定九二共識:藍綠雙方在九二共識的分歧,已演成一場「澡盆與嬰兒」的爭議。賴清德主張丟掉「一中各表」的嬰兒,所以必須甩掉九二共識的澡盆。藍營的主流觀點則是,為了保住「一中各表」的嬰兒,所以應當留下澡盆。
九二共識,爭議的焦點在「一中原則」。二○○○年陳水扁就任總統之初,曾公開表示接受「一個中國/各自表述」的九二共識;但就在第二天,顯然是回應獨派的壓力,時任陸委會主委的蔡英文推翻了這個說法,並稱「兩岸從無『一中原則』的共識」,此後民進黨即一路反對九二共識。後來,蔡英文並以「根本從來沒有九二共識」作為二○一二、二○一六競選總統的主軸政見。
二○一六,蔡英文當選總統,民進黨與中共在九二共識的頂牛進入攤牌階段,蔡英文立即出現轉彎的跡象。首先,她宣示了憲法立場:「依據中華民國憲法(這是暗示憲法一中)和兩岸人民關係條例(這是暗指一國兩區)處理兩岸事務。」這可謂是用中華民國憲法來闡釋「一中原則」,亦即「一中各表」。
因此,她也從「根本從來沒有九二共識」的極端,開始轉彎。她說:「在一九九二年,兩岸兩會秉持相互諒解、求同存異的政治思維進行溝通協商,達成了若干共同認知與諒解,我理解並尊重這個歷史事實。」
時任民進黨秘書長的吳釗燮在華府演說亦稱:「民進黨從未否認一九九二年的兩岸會談,也將追隨相互諒解、求同存異的會談精神,推動兩岸關係。」
此際,蔡英文轉彎後的立場是:不要叫「九二共識」,可稱「九二會談精神」(這是澡盆);不要說「一中各表」,可稱「求同存異的共同認知與諒解」(這是澡盆中的嬰兒)。
北京顯然看出蔡英文在試圖轉彎。但中共並未因勢利導,協助蔡英文平順轉彎,反而在「沒有九二共識就地動山搖」的高壓之下,強要蔡英文吞下「九二共識」四字,而且自此將原稱「求同存異的九二共識」,移向「體現一中原則的九二共識」,至二○一九年一月二日,習近平談話又升高至「共謀統一的九二共識」,並再宣示「一國兩制/和平統一」。
當時,在香港反送中的風潮下,蔡英文為了大選,遂將「九二共識」與「一國兩制」掛鉤,從此「九二共識/一國兩制」在台灣遂成過街老鼠。
中共這一段對九二共識的操作,是大敗筆。北京似乎認為,為了對民進黨極限施壓,不但要反台獨,也要堵住「一中各表」,使民進黨在中華民國也無出路,因此在二○一七年將「一中各表」定為新聞禁忌語。
但是,中共壓制「一中各表」,第一個效應卻是使台灣的反獨勢力因失去支撐而解構。因為,反台獨,只是對付民進黨;壓抑「一中各表」,則是疏離了多數主張兩岸和平的台灣人,民心走向「懼統容獨」。
這是中共自己搬磚砸腳。在馬英九和胡錦濤時代,國民黨說「一中各表的九二共識」,與中共說「求同存異的九二共識」,兩者可說就是同義語。在這樣的九二共識下,馬英九三不五時就說「九二共識/一中各表」、「不統/不獨/不武」,但兩岸簽定了二十三項協議(包括ECFA),台灣連續八年以觀察員參加WHA,並以「馬習會」推向顛峰。由此可見,「九二共識」這個澡盆,與「一中各表/求同存異」這個嬰兒,確有同時保全的可能。如今卻因中共缺乏戰略定力,打壓一中各表,落到今日破鏡難圓的境地。十分可惜。
於是,現在又見到中共開始轉彎。一九年一月二日習近平談話後,國台辦多次出面救火。二○二二年七月,國台辦發布《「九二共識」系列微講座》,完整呈現了海基會在一九九二年十月底提出的「第八方案」,可謂藉此確認了「一中各表」是九二共識的原始組成元素。
國台辦引據海基會的第八方案說:「在海峽兩岸共同努力謀求國家統一的過程中,雙方均堅持一個中國的原則,但對於一個中國的涵義,認知各有不同,並建議以口頭聲明方式各自表述。」
這就是原汁原味的「一中各表/求同存異」,中共原想壓制,現在又調回頭來了。
第八方案呈現了「九二共識三元素」,亦即「共謀統一/一中原則/一中各表」。中共強調「共謀統一/一中原則」,以連戰及馬英九為代表的藍營主流意見則偏愛並堅持護守「一中各表」。只要守住「一中各表」,也就能節制「共謀統一/一中原則」。因為,「九二共識」只是一只澡盆子,「一中各表/求同存異」才是盆中嬰兒。
中共顯然已經警覺,沒有「一中各表」,台灣的反獨勢力即無支撐,中華民國亦將不保。此際,應是中共最希望能保全中華民國的時刻。因此,馬英九此次訪陸完全是一趟徹頭徹尾的「一中各表之旅」,而國台辦對此行的評語居然是:「馬先生此訪,更再次證明『九二共識』是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定海神針。」
國台辦的這段評語,應顯示「一中各表」又回到「九二共識」。注意,這也是中共首次稱「九二共識是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定海神針」。可見中共的調子已從統一的「目的論」轉向了和平發展的「過程論」。
然而,中共正在作轉彎的試探,這回卻換成賴清德不准中共回頭。他迄今並未接受蔡英文所說「依據中華民國憲法處理兩岸事務」,如系列①所論,他的憲法架構不是「憲法一中/一國兩區」的中華民國憲法,而是《台灣前途決議文》的借殼台獨,他為了扼殺「一中各表」的嬰兒,所以必須砸爛「九二共識」的澡盆。
九二共識就是一只澡盆,爭議澡盆的名稱並無太大意義,應當留意澡盆中的嬰兒。就原汁原味來說,沒有一中各表就沒有九二共識,沒有中華民國就沒有九二共識。只要澡盆裡嬰兒能保留「一中各表/求同存異」的DNA,即使看那只澡盆不順眼,也不應摔死這個嬰兒,因為「九二共識澡盆/一中各表嬰兒」是兩岸關係和平發展的定海神針。
項莊舞劍,意在沛公。賴清德看似只是砸破澡盆,實際上卻是要謀殺嬰兒。這正是當下呈現的真實景象。(系列③④在六月十一、十二日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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