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為我而種的波羅蜜
家裡的椰子樹開花結果第三年了。從種下到結果，中間過了多久我根本不曉得，只知道那棵椰子樹是公公種的，而它矗立在我家院子裡已經很久很久。
第一次注意到椰子樹，是它開花的那一刻。我從沒看過椰子花，更不知道它的花這麼美，整串整串的金黃。這麼多年來我完全沒意識到它的存在，直到它突然開滿了花，滿天輝煌。
椰子樹是公公種的，正確地說，果園裡每一株植物都是他種的：酪梨、芭樂、樹葡萄、荔枝、芒果、美國花生、蘋婆、人心果、龍眼……我只玩票性地插了一腳，種了棵檸檬樹，因為我愛吃檸檬，貪圖它長果實給我吃。公公和我不同，總是為他人而種，種婆婆愛吃的芒果、木瓜，種他兒子愛吃的龍眼，還有他根本咬不動但孫子愛吃的芭樂。
幾年前，家門口多了一棵波羅蜜，我後來才明白，那是公公為我種的。如同波羅蜜從東南亞生根台灣，異鄉生活的我，也帶了越南的故事來到了雲林，第一位聽眾就是我公公。
那時候先生忙於工作，我忙著在家帶孩子，因為總是在家，跟公公相處的時間自然多了。受過日本教育影響的他，本來只會說台語、日語，為了和我溝通，勉力用國語說著台灣的故事給我聽，而我也用不輪轉的中文，說家鄉的故事給他聽。當他在院子裡種水果樹，我就講起我家的波羅蜜。
他聽懂了故事裡的思念
在越南北部，波羅蜜是家家戶戶都會種的果樹，關於童年的每件事，也都跟波羅蜜有關。我越南老家的波羅蜜共五棵，兩個品種，一種果瓣軟甜，口感軟軟綿綿；另一種果瓣爽脆俐落，清香甘甜。最大棵的波羅蜜樹應該是爺爺時代就種下的，像是守護神一樣陪伴我們長大。
我總告訴公公：「家裡的波羅蜜都歸我管！」每天早上，我會爬樹查看波羅蜜有沒有熟，哪一顆要今天摘，哪一顆明天摘，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中。要知道波羅蜜的熟度，得觀察它表皮上的一顆顆突起是否變得尖尖飽滿，還有搖一搖、拍拍果實，當波羅蜜的聲音變得低沉，那就表示熟了、是採摘下來享用的完美時刻。
公公就這樣聽我滔滔不絕說著要怎麼看波羅蜜成熟，如何剖開它才不會被它的白色汁液黏到，怎麼處理種子等等。對公公來說，我的波羅蜜經驗或許很新奇，也許那時台灣還沒人大量栽種波羅蜜。更或許，是公公聽懂了故事裡藏滿我對家鄉的思念，所以種了它。
有時候看他忙進忙出，我總好奇地問：「爸，你種這個給誰吃啊？它開花結果要很久耶。」他笑著說：「種給大家吃的啊。」
今年公公八十四歲，近日已無法走路，也無法選擇想要的生活方式。每次看到他在床上躺著，我真的很不習慣。對一個習慣每日有事可忙的人來說，當你頭腦還清醒著、身體卻不聽使喚，這種感覺應該尤其難受。
今年的椰子水香甜好喝，也是我喝最多的一年。心裡想著這棵椰子應該也是公公種給我的，他老早就看透了我想家的心情，而我總要過很多很多年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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