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金鳳 我生命中的風茹草
我出生澎湖。民國六○年代,我正在讀小學,當時的生活背景只能用「貧窮、落後、經濟困頓、民智未開」來形容,父母能讓孩子上學已算是恩寵,所以那時的小孩沒有多餘的物質慾念。
我的父親在漁市場工作,收入微薄,母親除了家管及務農,還兼幫阿兵哥洗衣,賺取小小所得,貼補家用,也因此造就了我和弟弟從小就貼心為家,聽聞有任何可以幫忙家用的「外快」,即使再辛苦,我們都會去爭取。譬如冬天剝蝦子,剝得手破血流還是忍痛續剝;夏天到野地拔風茹草,汗流浹背,瀕臨中暑,仍不放棄。我們很辛苦,但我們從不喊苦,那是一種對家庭認同與照顧的感情。
拔「風茹草」,是我從小除了上學以外的重要工作,那時這種在澎湖特有的茶種,都是野生居多,就像一般雜草,細小而難尋。後來不知哪個商人發現它的好處,就到各個村里收購,知道此訊息的村民,就開始在野地尋找它的蹤跡,不管陽光多炙熱、前路多難行、墳地或軍事管制區,大家勇往直前的心都堅定不移,找尋它小小身軀的眼神也份外專注,因為我們看重的不只是它的身影,而是它背後所代表的價值。
記得有一回聽鄰家大哥、大姐說,有一處圍著鐵絲網的管制區�堶楝灝饈S別多,可以冒險去採集。於是小小個兒的我,沒向父母親稟報,就提起勇氣跟隨他們的腳步,從鐵絲網底端爬進去。當我看到滿地的風茹草時,喜悅心情無可比擬,拿起工具挖起我的喜悅放進提籃�堙A心�媄鰝`的是今日的豐收,早已忘記身處管制區�堛漕ヾC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急促的吹哨聲,原來我們這群私闖營區的小屁孩,已被機警的衛兵發現,一陣混亂中,兵荒馬逃,拔風茹草的工具散落一地,但裝風茹草的籃子卻不放手。身手靈活的大哥、大姐們,帶著風茹草籃咻一下就爬出鐵絲網,而且腳程很快,我怎麼跑都跟不上,看著他們距離我愈來愈遠的身影,後面又有兇猛的追兵,我的驚恐只有老天爺知道。
終於追趕上來的衛兵,抓住我的衣領,我的眼淚才止不住的流,哽咽的哭聲響徹雲霄。我永遠記得衛兵目露兇光對我說話的那一幕,他說「以後還敢不敢再偷跑進來」,我回「不敢了」,他才放我離開。不過即使情況如此危急,我手中裝滿風茹草的籃子,卻沒鬆手過。我知道這天回家,這個豐碩的成果,將可以為父母親的經濟擔子分憂,所以緊抓不放。走回家的路上,看到籃子�堛滬楝灝韟�乎在對我微笑,我驚恐的心情才逐漸平復,回家後也未曾向父母提起這個事件。
聽說風茹草有清熱解毒、利濕消腫、活血化瘀、治療中暑、降肝火等功效,所以我們除了將採集的風茹草曬乾賣給商人外,也會留一些煮來當茶喝,確實有感受到清肝止渴功用。這些風茹草的體驗直到民國七十九年我遠嫁高雄,生兒育女,又忙於工作,才從我的生活�堸h出。
而今,風茹草已成為澎湖最重要的經濟農作,其根部如人參,民間俗稱「山參仔」,還有「澎湖青草茶」之稱。由於產量漸少,價格飆高,屬人間極品,能夠喝到即是三生有幸,讓跟它曾是生命共同體的我,也跟著歡喜。如果未來有機會到「風的故鄉」澎湖旅遊時,別忘了停下腳步,一品風茹好茶,聆聽茶中有滋味的美麗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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