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暫時離開了總統的寶座,回到自己在邁阿密的豪宅繼續發牢騷、生悶氣。但是我們別再嘲弄他,支持他的七千四百萬人依舊健在,比勝過他們的人更堅持、更不怕病毒。而且,我相信,他們絕大部分並非螢幕上那些半迷信、半文盲的魯蛇。於是,你知道,他還會再回來,至少他所代表的那些信念與想法,或那一團神秘未解的怨氣。他們就在你生活的周遭,隱忍、整補,始終都在。也許這才是最引我關注、好奇的部分;不是那個講話顛三倒四的偏執老人,不是那個率性而為的民粹祭司。而是,任何客觀的旁觀者都會覺得偏激、粗魯、不靠譜的一個地產商人,如何能在一個已開發的國度帶領出七千四百萬個追隨者。
我不認為他的智力與魅力有多高。緊隨在側的鐵粉、搖旗吶喊的戰友只是表象,在表象後面默不作聲的更多支持者,或許才是主角。他們並不是被煽動或說服而來,相反的,這些選民更像是利用他來宣洩焦慮、驚嚇世界、扳回頹勢。他們並不需認同他的所作所為,只要另一方更令人憂慮,把不同群眾緊緊綁在一起的,永遠是恐懼。就像世界上許多地方也一樣,有時會投票去支持一個丑角或不稱職的人,只要他能打敗對手,阻止更討厭的事情發生。
傳統美國白人的頹勢在小布希任內形成,在歐巴馬任內被確立。共和黨失去了與時俱進的論述能力,導致自由派新主流的誕生。那些在華府或各州鬧事的紅脖子、藍領工人或好勇鬥狠的民兵,喧囂、浮誇、引人注意,也許只是誤導了大眾的少數。真正的支持主體,我認為,可能是整整一個世代,覺得飽受威脅的中堅白人。數據也顯示白人支持川普的明顯多過拜登。
中堅白人的這一頹勢,是從多方面逐步擴大的:由於移民政策,他們的人口比例、工作機會與安全感逐漸降低;由於歐巴馬當選,他們的體制壟斷力動搖,社會地位、優越感漸被拉平;由於中國大陸崛起,被視為國力象徵的經濟優勢備受威脅;更由於多元化思潮,他們信奉的價值漸漸變得落伍(例如:「政治正確」壓制了原先清教徒的基本教義、彩虹族LGBT衝擊著黃蜂族WASP,也包括擁槍與禁槍、墮胎與反墮胎、死刑與廢死、重視地球暖化與否認地球暖化等輿論陣地的失守)。這一切翻轉來得如此迅速,弱勢意識開始滋生,也使得白人原先的教養、風度或偽善一一撕破。簡單地說:川普的強勢,代表了他們的不安;川普的謊言,代表了他們想要相信的事實;川普的勇敢,代表了他們的恐懼。
是的,這些年來許多民主選舉,不安與恐懼正侵蝕著一切議題,意識形態代替了願景與理想,像心靈的瘟疫一樣,早於新冠肺炎席捲了許多國家。世界變化得太快,許多人習慣、熟悉的事物或準則都漸漸離開,新興的價值與力量不停衝擊著應接不暇的人們。這當中有些是關乎記憶、情感、利益或各種既得的東西,不見得就是善與惡、對與錯的問題。但是在政治選項上,往往只能二擇一,失敗、弱勢的一方就會更加恐懼。在民主社會裡頭,勝敗會輪流,恐懼會傳染,要注意的是,恐懼也會變質,成為仇恨。它讓選舉成敗的籌碼變大,甚至太大,而讓選舉從民主的嘉年華,變成部落間的內戰。(作者為作家、詩人)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