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的故事，是媽媽告訴我。在好深好深的夜裡，會有虎姑婆……」到底為什麼媽媽要對小孩講述如此「兇殘」的故事呢？虎姑婆會吃小孩，而且啃著弟弟手指頭的咀嚼聲像吃花生一樣，大人藉由這個故事哄騙小孩入睡，不怕小孩有心理陰影嗎？
小飛象故事裡的 成人情節
數十年後，換成我對小孩講故事了，但我卻有意無意地避開了「虎姑婆」。某日，我照著書講著「小飛象」的故事，講到中途卻皺起眉頭。
對於小飛象，我印象極深，小時候曾經多次看過卡通，姑且就算是父親向我述說了這個故事。當我帶著傳承又懷舊的心情，拿起圖畫書對兩個孩子（雖然有一個還只懂得笑）說起小飛象的種種，才發現這故事根本不適合幼童吧！
小飛象的故事是描述某馬戲團裡誕生了一隻小象，因為長著超乎尋常的大耳朵，從小就被其他動物嘲笑，某日在「好友鼓勵」下，意外發現了自己擁有飛翔的能力，從此小飛象不再自卑，結局可說頗具教育意義。
但所謂的「好友鼓勵」，其實是小飛象跟老鼠互吐苦水，兩者喝得醉醺醺後來到懸崖邊，老鼠在醉意之下認為小飛象耳朵很大，像翅膀一樣，應該也可以像鳥一樣飛，於是唆使一群烏鴉合力把小飛象推下懸崖──這可不是幼鷹有本能學飛呀，哪裡是「發現自己擁有飛翔的能力」，根本是僥倖沒有死於損友的折騰罷了。
沒預料給小孩子看的故事竟然蘊含如此真實的人生隱喻，我不知道怎麼跟小孩講好朋友喝醉酒推人下懸崖的情節，於是我找B君討論了這件事。
超齡的童話
這世界沒有比B君更好聊的人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從色情小說到童話故事，他都可以聊出道理來。果然B君開口就說：「流傳廣泛的兒童故事都有其寓意，像小飛象的故事就清楚告訴我們，沒試過就永遠不會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而有時候害我們的人不一定真的會害到我們……」
但我打斷B君：「這些大道理我都懂，也知道要教導小孩故事的寓意，我的困惑是這些故事的情節竟是如此沒有底線，難道給小朋友看的故事不應該更正面、更無害一點嗎？」
B君噗的一聲，接口說：「看來你『以為』的童話，或許不是『傳統』的童話唷！童話，顧名思義，指的是敘述通俗，像兒童說話一樣的故事，有人認為童話起源於口述民間故事……」
「就像《三國演義》與《水滸傳》，也是來自於說書？」我有點自言自語。
「呵，可以這樣比喻。所以童話故事自古就是老少咸宜，不會特別避諱某些『成人』情節。只不過到了現代，由於分齡的要求，甚至受限於出版者對於分眾的設定，童話故事才逐漸轉型為專門針對兒童，甚至還出現很多為兒童而改編的童話，刪修了不那麼適合兒童理解學習的部分。」B君一副學究口吻，「換句話說，流傳已久的童話都含有成人劇情，近代改編或新創的童話才比較接近你以為的童話。」
原來童話本就有超齡內容？我委實難以接受。
「那些對抗巫婆、面對野狼的故事，哪一則不是血跡斑斑、死亡頻傳？英國童話『巨人殺手傑克』，甚至敘述智勇雙全的傑克不斷用計殘殺巨人，哪裡是溫馨純潔的夢幻泡泡？『一千零一夜』裡頭一堆色情故事，而『愛麗絲夢遊仙境』經常出現砍頭的情節，比起來小飛象根本就是可愛極了──而它們都是童話。」
我愈聽愈頭大，若如B君所說，那些經典童話豈不是都該列入「十八禁」？
開放心胸看童話
「我們這個時代童書閱讀空前發達，童書分齡也空前細密，自古以來沒有哪個時代的小孩在閱讀（或是聆聽）故事這件事上，像今天一樣被緊緊保護、劃定範圍！但這真的是好事嗎？你認為小孩就應該讀專門寫給小孩看的書，認為小孩讀童書或只讀童書是理所當然，那你的小孩如何連結你的成人世界？他們何時能認識真實世界？從童話世界到現實世界，你不覺得出現斷層了嗎？」
「啊，這個題目好大，我得好好想想。」我腦子裡的運算機組已經過熱。B君笑了笑，又說：「千萬不要小看孩子的接受度與判讀力！除此之外，因為經典童話是經歷千百年流傳下來，裡面也包含了很多真實的歷史與生活點滴，只是很容易被我們忽略。」
例如：童話裡到處可見王子拯救公主的故事，甚至還有青蛙、野獸都成了王子，為何尊貴的王子簡直跟路人一樣，隨處可見？原因是中世紀歐洲小國林立，許多不是嫡長子、沒有繼承權的王子自然無法待在國內，只好四處流浪，他們最好的「出路」就是娶到有王位繼承權的公主。
「前些年風靡全世界小朋友的《冰雪奇緣》就是最明顯的例子，來自南方小島的反派王子漢斯，發現安娜公主『奇貨可居』，他向安娜求婚就是覬覦艾倫戴爾的王位，劇情最後也證實了王子拯救公主的意圖。所以童話結尾雖常寫著王子和公主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其實是王子依附在老婆娘家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我萬沒想到B君連《冰雪奇緣》也這麼熟悉。
讓童話不僅是童話
「說到奇貨可居，還真是有趣。呂不韋當初在路上遇見秦國丟在趙國的政治人質『異人』（或稱子楚，其子就是後來的秦始皇），他的商人眼光一亮，覺得這位王子根本就是奇珍異寶，值得投資收藏，等候高價出售，最後他助異人回秦國當上莊襄王，自己也成為秦國的最高掌權者。舊中國以王子為奇貨可居，古歐洲以公主為奇貨可居，都是看漲他們／她們的後勢啊！」難得遇到可以發揮的機會，我也要掉一下書袋。
B君大笑，「你不錯喔，竟然有這樣的聯想。從童話看歷史，是很親切的切入點。看來你應該可以好好把虎姑婆、小飛象貫串古今、連接現實，給你的小孩更精采的童話。」
我靈光一閃，再接再厲，「那還用說，我此刻已經想到關於『三隻小豬』的新故事了：懶惰的豬大哥蓋草屋，貪吃的豬老二蓋木屋，勤奮的豬小弟蓋磚屋，最後只有豬小弟能抵擋大野狼，我還得告訴小孩，他們兄弟三人的購屋貸款年數分別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所以都要努力工作才能還清貸款。你說這樣的童話是不是很貼近事實？」B君哈哈大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話。
●B君讀了什麼書？1.桐生操《令人戰慄的格林童話》（輕舟出版社）
2.朴信英《童話裡隱藏的世界史》（商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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